18、十六.夏秋之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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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的时间对我来说像是过了几年，我几乎不曾记得自己睡过，吃喝过，仿佛出现了两个我，一个盯着沉重的悲痛机械有序地操办着简单的葬礼，一个被锁在虚空的锁链之中接受回忆的刑罚，所有的片段被映射在破碎的镜片之中接踵而至，先刺伤我的眼睛再划破我的心脏。
7月10日，伦敦的雨已经停了几天，天空一片晴朗，万里无云。
这样晴朗的天气，梅丽往往会用让我无法拒绝的方式使我带她去海德公园散步。
然而我不能——永远也不能——看到她在和煦的风中眺望蓝天的侧影。
因为她正躺在我面前的那口黑色棺材中，永永远远地闭上了那双包含温情和孩子气的漂亮眸子。
永永远远。
雷斯垂德夫妇和我以前的一些战友参加了这个简单的葬礼，我感到空气中漂浮着肃穆又苍白的沉痛——劳伦斯夫妇没有来，也许是因为劳伦斯夫人的身体还没有康复。
略有些憔悴的神父低垂着眼帘，用含混而庄重的声音念出“尘归尘，土归土”的句子，有鸟儿欢快地鸣叫着从我头顶的晴空掠过，我感到这世界不真实到可怕。
公墓的工作人员来了。
雷斯垂德抬起他浅色的眼睛凝视着我，我感觉到他眼神中有悲痛，同情和某种欲言又止的感觉，我没有去想——他一语不发，而我垂下头颅，避开所有的目光。
曾经有一个寒冷的冬夜，梅丽很认真的和我约定，不管将来我们那一个先走了，都不许哭。
不许哭。
而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遵守承诺。
只是希望而已。
雷斯垂德用力扳着我的肩膀让我朝向了相反的方向。
我仰起头看那湛蓝的能让人忘记呼吸的天空，这样眼泪流不出来。
依稀记得很多个令人绝望的夜晚之前我也曾经见过这样湛蓝的天空。
在莱辛巴赫瀑布旁边。
我真怕再看到一次这样的天空，然后真真正正地忘记呼吸的感觉。
然而不，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上帝是个残忍的掌权者，他轻而易举地又接二连三攫取了我最重要的东西，然后在灿烂无比的晴空上对我慈祥地微笑。
突然而至的泥土洒落声重重地击中了我。
那是第一铲土洒在梅丽的棺材上的声音。
眼前的天空突然变成一片沉重的铅灰，之后迅速沉入黑夜。
听不到任何声音。
再见梅丽。
黑夜中那幻影一样的眼睛闭上了，最后一线光终于陨落。
而我遵守了诺言，自始至终泪水不曾留下我的脸颊。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非常安静且阴暗，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提前到冥府报到了。
但一阵倒水的声音让我清醒过来，我正身处一间简朴却干净的小屋，身下是深色的床单，我一下子坐起来，首先看到的是刚才那神父的背影，他正在桌子前倒满一杯水。
擦去额头冰冷的汗水，刚才的场景我几乎以为只是一场噩梦——即使那场面无比平静庄严，哦上帝，我的噩梦已经够多的了。
「水，医生。」神父从我身边轻快地掠过递给我一杯水，便踱到房间的另一边去收拾书本。
「谢谢，神父。」我仰头灌下一大口，觉得精神清爽了许多。
「你悲痛的过分了，医生。」神父用低沉含混的声音平静地说着，我竟一点也感不到其中的谴责意味，「看得出来，您和夫人的感情非常深。」
「是……神父，我……但是……」我竟意外地言语混乱着，不知如何开口。
「平静点，医生。」他仍旧背对着我看着窗外的日影，抬起一只手，「平静，医生，过于沉痛的感觉往往能影响人的理智。」
我沉默着，拿着那个陈旧的水杯在手里转着圈。
「我原来的一个朋友也说过和您相似的话，神父。」
神父沉默了一下，仰起头。
「你那个朋友有那么点见地，他来参加葬礼了吗？」
「他没来，」我嘶哑地笑出声音来，把杯中水一饮而尽，「他已经离世了，而且连一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和你的朋友曾有一段亲密无间的日子，但你又对他有些许愧疚？」
「您是对的，神父，我的朋友他……」我说到一半没了声息。
“朋友”？
我在内心无言地嘲笑自己，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你现在还要来玷污朋友这个词吗。
「至少，你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对吗医生？」神父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我自顾自点了点头，「但现在……我一无所有了，真真正正地一无所有。」
「连回忆都没有了吗。」
「回忆……」我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愿意记住还是忘记……不，还是记住吧。」
「没错，医生，遗忘是懦夫的行为。」
「我就是个懦夫，」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消沉，还有点自暴自弃，「如果我更执着一点，可能所有的东西都不会离我而去。」
「你怀念他吗，医生？」
把脸埋进双手，我开始自言自语，也许这些话说给一个神父听是在好不过的了。
「我有时候觉得他其实没有死，他一定会在某一天出现在我眼前……我知道这可笑的像孩童的幻想，人死不能复生……而那瀑布足有……但是我宁愿这样相信着，即使那让我显得更加像个懦夫，但我真的、确确实实地觉得他一定会回来……」
「你是正确的。」
我抬起头，看到神父挺拔的身影站在窗格洒进来的阳光之中——那光芒如同来自天堂，我听到不远处教堂传来唱诗班婉转悠扬的声音，而他，他仿佛踌躇了一生的时间，才转过来面对着我，逆着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我回来了，华生。」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六.夏秋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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