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西西泽

63、063地下通道

　　因为通道很长，还有拐弯，薛嘉敏虽然只听见了唱歌的声音，却没有见到那个人。

　　但即便不见，薛嘉敏听到这个声音，内心已是紧缩成一团，莫名疼痛。

　　这段通道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像决赛夜未完工的楼盘，像Z-Hot停车场的楼梯间，每往前走一步，薛嘉敏就感觉到内心有破碎的声音。那些覆在心上的坚冰，一层一层破碎、剥离、掉落，直到重新面对这个姑娘，薛嘉敏的心已无比柔软。

　　说好的坚强，说好的不动声色，说好的不悲不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薛嘉敏在人潮涌动里渐渐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这个在地下通道里的熟悉身影。

　　女孩隐在厚厚的羽绒服里显得极瘦，麦黄色的头发长了些，已经遮住了耳垂，根部黑色的新发生长起来，与下面的颜色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断层。

　　孙婷婷此时正背靠着墙壁，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把薛嘉敏曾狠心摔在地上的，断了琴弦的吉他。

　　……

　　地下通道里人流穿梭，熙熙攘攘，每一个人都形色匆忙。没有人会为如此深情的弹唱驻足片刻，没有人在喧嚣嘈杂中细细聆听。从孙婷婷那个角度，只会看到无数双腿，南来北往，北往南来。

　　像是有某种心灵感应，孙婷婷一曲唱罢，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越过人山人海，越过重重阻碍，小狐狸的眼睛里泛着温暖的光芒，找寻到薛嘉敏所在的方向。

　　一瞬间，薛嘉敏有种又痛又怨又爱又怜的复杂情绪。

　　她对同行的几个人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事情，匆匆告别，折身离去。

　　她无法面对孙婷婷，亦如自己无法面对自己已经不恨她还爱着她的真相。

　　一连几天，薛嘉敏每天都在这个时间点，偷偷来这条地下通道，远远地站着，看孙婷婷弹吉他，听她唱歌。

　　和别的街头艺人不同。孙婷婷在地下通道里，既没有放收钱的小盒子，也不像其他几个占领通道的艺人那样有像样的音乐器材。

　　那些人想着法子变幻花样，唱时下流行的歌曲，每首歌都脍炙人口，每首曲目都不带重复。

　　而孙婷婷就简单地抱着把吉他，一遍一遍弹唱Kent的 Quiet Heart，即便有人俯身放了钱在她脚下，她也无动于衷，任由通道里灌入冷风的时候，钱随着风向飘散开来。

　　There was a time I caught your hiding inside
　　一度我看到了你隐藏的自己

　　From something shining through the blinds
　　就像那从盲目黑夜中折射的光芒

　　——Kent Quiet Heart

　　情人节这天，薛嘉敏提前来到了地下通道。她想着也许今晚孙婷婷就不会来这里唱歌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鬼使神差的，来了。

　　不久之后，孙婷婷从对面的入口处走了过来。但她每天弹唱的地方，今天被几个卖花的姑娘占领了。通道里基本上已经挤满了各种小摊小贩，兜售着情人节廉价的小礼品。

　　“买花吗买花吗？叔叔给姐姐买朵花儿吧！”

　　卖花姑娘们小嘴甜甜，找到甜腻的情侣，男士一律喊叔叔，而女的一律喊姐姐，女孩们一高兴，男友就开始翻钱包……

　　孙婷婷站在旁边看了一阵，然后试着往里面挤了挤。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卖花姑娘人多势众，很快将孙婷婷包围：“我们先来的！”

　　“可是，我在这里已经唱了很久了。”孙婷婷试图解释。

　　“谁看见你唱了很久了？”

　　“就是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唱什么破歌啊？今天这么吵，谁会听你唱？”

　　“拜托你有点敬业精神，先弄点像样的乐器再来摆摊做生意好吗？”

　　“切！别管她！我们卖我们的花！”

　　卖花姑娘们很快把孙婷婷挤在一旁，而旁边的小摊贩连连喊道：

　　“唉！唉！唉！你别踩到我的摊摊了撒！上一边儿去！”

　　仿佛没有孙婷婷的立锥之地，她往哪边站一点，哪边就要冲她吼叫一阵。

　　而平时这个火气很大的女孩子，此时却一再忍让，一遍一遍和旁边的人解释，这块儿地方她已经占了很长时间，请大家让一让。

　　然而并没有谁听她解释，大家依然你挤我，我推你，争先恐后将自己手里的商品向路过的情侣们兜售。

　　“你起开点！”

　　旁边卖耳环的小贩生怕孙婷婷踩到自己铺在地上的布单子。布单上面摆着一些劣质的小耳环，夸张造型倒还挺符合小女生的喜好，有几个顾客正在挑选。

　　可是小贩话音刚落，孙婷婷就被旁边卖花姑娘们挤了过来，又被地下通道里的人流冲击了一波，连连后退，不小心踩到了耳环小贩的商品上面，放置在边角的几对金属耳环瞬间被踩扁。

　　“我操！”

　　一直靠墙蹲着的小贩，看见孙婷婷踩坏了他的耳环，立刻暴跳如雷。

　　“你踩坏了我的耳环，得赔！”

　　孙婷婷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你踩坏我的东西，就得赔！……我这一付耳环进货价都要50元呢，你看你踩坏了三对！你得把它们都买了！”

　　“一付50？你想钱想疯了吧？！我赔你可以！但是你别狮子大开口！……这破烂货，还进价50？我刚刚还看你卖给别人20一付！”

　　“我，我，那那，那边的是20，这边的就是50，你得赔！不赔你别想走！”

　　耳环小贩说着，一把拽住孙婷婷的胳膊。

　　“你别碰我！”

　　孙婷婷反手就是一甩，这个小男人一个趔趄，后退几步，然后又跳了过来。

　　“我操！你他妈你个烂婆娘，还把你厉害的不行，老子今天不叫你看看老子的厉害，你是不知道……”

　　说着上来就抢孙婷婷背上的吉他。

　　孙婷婷刚刚把吉他挂在肩头，冷不防被这小男人跳起来一拽，吉他顺势从肩头滑落，挂在了手臂内侧。

　　孙婷婷看这男人来抢她的吉他，火爆脾气也上来了。

　　“我CNMD，动手是不是？”

　　一掌推过去，小男人后退几步，被推到了墙边。

　　薛嘉敏在拥挤的过道里，听不见孙婷婷那边在争吵什么。

　　但她看到孙婷婷刚刚被卖花姑娘挤了过去，然后旁边卖耳环的小个子男人就气急败坏跳上来和孙婷婷撕扯纠缠。推搡间男人拉下了孙婷婷肩头的吉他，孙婷婷用力一掌推开，然后紧紧护着那把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