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小故事》泉柚子

3、黄金乡

　　我飘荡在村子里，想起了我曾听奶奶说过，我们村子以前是有名的黄金之村，因为曾经有一个很幸运的女孩，不知哪一天拥有了点石成金的能力，于是她的家庭跟着飞黄腾达，她的父亲得到了一大笔钱，她本人被皇帝迎进宫，成了座上宾，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贫困的村子。

　　就连这个村子也被皇帝亲自改名为：黄金乡。

　　但这个村子已经200年没有再出现过下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女孩了。

　　我听完奶奶的故事，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我会成为那个幸运的女孩吗？

　　听说那个女孩16岁生日那天便获得了这项天赐的能力，我后天就是16岁生日了。

　　如果我拥有了点石成金的能力，我一定要给爸爸换最好的药材，给奶奶买最好用的农具，让家里的大黄吃一次肉。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黄金把妈妈的命换回来。

　　走在田间，我看见对面走来的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我转身就想跑，但昨天这里才下过雨，田间的路很滑，我摔倒了，被他们追上来抓住。

　　他们把我的头按进泥里，直到我快呼吸不过来差点死去。

　　他们不能闹出人命，所以这之前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等他们玩够了，走了，铁匠的儿子在远处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也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欺负我，我未曾哭过，但当我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时，我难过的红了眼眶。

　　但我的自尊比天高，所以我只是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泥，就转身回家了。

　　父亲还在昏睡，我只能拿了零一身衣服，跑去河边洗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泥巴，再回家。

　　那一晚我病了，发烧的很严重，我隐约能感觉到大黄在舔我的手，我听到奶奶赶来了，她一整夜都在用水给我降温。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

　　我精神好了很多，但奶奶病倒了。

　　父亲拖着断了的腿起来给我煮了一碗粥，之后放在了我的床边然后去隔壁屋子照顾奶奶。

　　白粥软糯，香甜，是爸爸的手艺，我囫囵吃完又倒头睡了过去——直到我听见了爸爸的惊呼。

　　我揉着眼睛想看清外面的天色，却被爸爸兴奋的摇醒了，他惊呼着，大叫着指着桌上的碗。

　　等我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桌上那个碗亮得刺眼，比那天的夕阳还要亮。

　　我的手垂了下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发现自己没做梦。

　　那天我哭的很大声，几乎要把我活了16年以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干净了。

　　我给爸爸换了新的拐杖，上面雕了虎，木头是我用一跟金筷子换的。

　　父亲所有吃的药都被我换成了年份最长的，他的咳嗽第二天就好了许多，我也少见的那一晚睡的非常好。奶奶穿上了新的花裙子，我从没有在她脸上望见过这么开心的笑容。

　　家里的床铺上了新的褥子，碗都换成了陶瓷的，上面的青花漂亮的看花了我的眼。

　　那天我高兴极了，我从没有这么高兴过。

　　我穿着新裙子走在老路上，那天是个晴天，我去给奶奶送苹果，回家的路上又遇见了他们。

　　我下意识想转身逃跑，但我刚刚转身就用余光看见他们站成一排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愣住了，想起来了自己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铁匠的儿子站在人群后面，第一次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愧疚。

　　我高兴极了，我想跑过去和他光明正大的打招呼，却看见他先人一步想转身离开。

　　他们把他拦下来，把他拉过来，推到我旁边，命令他对我笑。

　　那一刻，我第一次得到了他的笑容，却也得到了有史以来最痛的感触。

　　我推开他，独自一人跑了回去。

　　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露出了友好的笑脸，他们对我打招呼，跪拜，但我谁都不想理。

　　家里的大黄在院子里吃盆里的肉，几天过去家里的家具全部焕然一新，就连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被挂满了绸缎。

　　村长正在和拄着拐杖的爸爸聊天，爸爸的脸非常红，好像从没有这么兴奋过。

　　看到我回来心疼的把我拉过去坐到他旁边，村长对我露出的谄媚的笑容，那是我过去在爸爸的脸上看到过的。

　　我从没想过这个头发花白的村长也会露出这样令人厌恶的笑容。

　　后面的谈话我没有心情再去听了，我心情非常糟糕，好像变得与过去不同之后，发现生活并没有变得多好。

　　我被村长的牛车带着出了村子，我回头朝后看的时候，看见了捂着脸哭的爸爸和奶奶。

　　我不忍心再看，只能回头盯着窗外的天空。

　　村里的土路在我身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线，捆在了我的腰上。

　　我知道我就算离开了这里，这跟线也永远不会断，我早晚一定还会回到这里的——哪怕皇帝让我留在宫里也一样！

　　牛车在到了镇上之后被换成了马车，村长朝着我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不断的鞠躬，感谢。

　　我坐在车上有点不知所措。

　　我只听到村长说之后的路由面前这个带着配件的男人护送。

　　他面色冷峻，是我不曾见过的好看——比铁匠的儿子好看多了。

　　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我旁边，发现我在看他时朝我礼貌的笑了，我慌张的挪开了眼睛。

　　马车内的装潢让我拘谨，因为就连村子里有“织女”之称的张织户织出来的布，触感都不及我上马车时踩的小凳子的十分之一。

　　我身上的裙子更是我不敢想的豪华。头上的簪子是我见过最澄澈的玉，只是我好奇的摸了一下之后，它现在变成了金子。

　　这个场景被当时在场的护卫们都看到了，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被众人用这样惊奇的眼光看着的我，控制不住的有点紧张。

　　只是现在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两三天了，我的拘谨已经被缓解了许多。

　　一路上每路过一座城，那里的主人都会大开城门迎接我，一路上我的马车旁边全是鲜花与赞美。

　　见过我的人无不面露羡慕。

　　他们祈求我为他们展露一下神迹，于是我会拔下我那天头上带着的簪子，不论它本身是不是价值连城，我都会当众将它变成黄金，然后在众人的惊呼中，将它送给宴会的主人。

　　我过去十六年未曾获得过如此隆重的对待，所以每个宴会的主人理应收到我的回赠。

　　每一次我这样的行为，那个面色冷峻的护卫队长都会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直到我问他，他才终于肯神色尴尬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簪子，恳求我能不能把它变成金子，因为自己的夫人也想要一根神女变出的金簪子。

　　我的笑容有点僵住了，但他嘴里说的神女取悦了我，我高兴地给他变了。

　　京城比我去过的所有城镇都要繁华。

　　我们进城的时候是夜晚。

　　但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城市在夜晚还能这么亮堂。

　　那晚好像是什么喜庆的日子，天空晴朗，火树银花，繁星如雨，我身上的绫罗绸缎换了又换，最后挑了我最喜欢的金色，但我敢保证这个金色绝对不俗气，而且我穿起来非常好看。

　　因为见过我的人都看呆了。

　　我坐着全城最豪华的马车，前面拉着四匹最高壮的白马进了城。

　　我已经对窗外的惊呼与羡艳失去了兴趣，懒得开窗。

　　那日的晚会我看上了宴会上的一名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大约比我年长一些，独自一人坐在热闹的宴会里，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我朝他看去，他抬头对我举杯，笑得温柔：“你从哪来？”

　　我低头小声回答：“黄金乡。”

　　“真是美丽的名字。”

　　那一晚我失眠了。

　　在第二天进皇宫的路上，我才知道他是丞相的小儿子，今年不过同我一样大，但他身上饱读诗书的高贵气质是我过去从没有见到过的。

　　我知道我自己喜欢他，非常喜欢。

　　第二日登殿。

　　我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护卫队长轻声安慰我，我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头上的首饰好像比前几次的都要重，我想拔下来几根，他阻止了我，而是替我拔了两个。

　　我低头感受他在我头顶的呼吸，盯着他腰间的长剑，觉得对不起他的夫人。

　　大殿上站满了人，我在殿外阳光明媚的日光下，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一脚踏进了黑暗里。

　　他们盯着我站在一旁，我目不斜视盯着地板往前走，直到有人暗示我停下。

　　我看到了旁边那个温润如玉的丞相老幺，他站在一个白胡子老者旁边，正朝我笑，示意我不用太紧张。

　　我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高坐上的皇帝庄严出声，虽然他已经尽可能语气温和了，但我还是吓得哆嗦。

　　他叫我说出我点石成金之前发生的事，我只能将我那日的遭遇全盘托出。

　　我说得很详细，因为之前有人盯着我让我保密，直到见到皇帝了才能说，于是我一直忍着。

　　满堂文武听我带着颤抖着嗓音讲话，听得非常认真。

　　我说的越来越稳，好像已经找回了勇气。

　　听完我的描述，满堂都安静着。

　　我跪在原地不敢动，只敢低着头听他们小声讨论。

　　高坐上的人让我站起来，抬头看他一眼。

　　我只敢看一眼，便又低下了头，那一眼我只看到了无尽的威严与泼天的富贵。

　　他笑了一声，接着满堂的大人们都跟着笑了。

　　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慌慌张张又跪下了，鼓足我毕生的勇气，说：“我想嫁与丞相之子贤郎，望陛下成全。”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殿里一瞬间凝固了，之后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陛下脸色一愣，之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非常紧张的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转头偷偷去看贤郎的脸色，却只能看到他紧抿着的嘴唇。

　　陛下没有拒绝，只是温柔地说，先让我回去休息。

　　我紧张的被带出了殿外，有一个小太监和几个侍卫跟在我后面。

　　皇宫不亏是皇宫，长廊九曲回转，假山水流，路过的花园万紫千红，一道一道红墙向远方蜿蜒，望不到边。

　　我穿着我最喜欢的裙子，一步一步跟着小太监往前走，只是附近的景观越来越萧瑟。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叫住前面的小太监问我今晚住哪，就被打晕了过去。

　　……
　　我飘荡在村子里，想起了奶奶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16岁的女孩在生日之后获得了点石成金的能力，她的家庭的命运被扭转，她被皇帝迎进了宫，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这个贫困的村落。

　　我望着自己断掉的双手，继续往前飘。

　　父亲站在村子口低头边哭边送我离开，我看到了他泪水旁边上扬的嘴角。我听到京城人们对我的欢呼，曾经有人高喊：“砍下她的手”。我想起了那个带刀的侍卫拿出的最普通的簪子。我想起了那些城主接受我的金簪子时不舍的表情。

　　金子，并不是最贵的啊。

　　那些玉石比金子贵多了，它们价值连城，是多少金子都买不来的。

　　我又飘回了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大黄感觉到了我，抬头对我叫。

　　我再一次飘回村口，但我腰上的绳子将我拽了回去。

　　我再一次看到了我断掉的双手，就连绣着金边的长袖都跟着一起被砍断。

　　我想起了贤郎紧绷着的嘴角和铁青的脸色。

　　我飘荡在这个村落，寻找下一个十六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