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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茉莉 ...

  •   *

      第二天用过早饭祖父便和藏之介一同出门了。虽然年事已高,但他在操持神社事务时一贯尽心尽力。
      少了祖父严肃目光的审视,这让我觉得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不少。

      我陪着祖母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祖母笑吟吟地听我说起学校里的事。我哄人开心的本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也难得获得了向长辈撒娇的机会。
      于是话题在和乐融融中告一段落,她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将一个竖长的缎面盒子递给了我。
      「打开看看吧。」

      我带着好奇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折扇。我小心地将它展开,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我自诩不是对这类精致玩意感兴趣的人,只是从单纯的审美角度来看,这把扇子的确足够精致好看。扇子外缘至握柄处的扇面由水蓝渐变至乳白,上面有金箔装饰而成的类似波浪的纹样,随角度变换闪烁着粼粼光芒。木制扇骨极有光泽,扇柄最下方的位置是一个浅浅的圆形篆刻,我猜那是满月的象征。

      祖母似乎对我的反应足够满意,微笑着补充道:「这是给你的,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扇子呢。」
      我十分从心地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地向祖母道谢。

      祖母露出欣慰的笑容,兴致满满地取出三味线,示意我站起身来。
      「有纪,拿着它跳一曲吧。」祖母说。

      我不可能拒绝,先去里间换上和服,然后面对祖母微微屈膝,举着扇子缓缓扬起手臂。
      三味线的声音很单调,但我的每一个动作都与音符紧紧交融在一起。

      这种传统舞蹈跟我的性格可以说得上是大相径庭,最是讲究体态的精巧细致。毕竟困在和服里连腿都很难迈开,在极其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展现出举手投足间的美感,正是这类舞蹈的精髓。没有成年累月对于肌肉控制的练习,动作就会松松垮垮,十分难看。
      伸手抬腿时微妙的差别,即便是外行也能隐约感觉出来,更何况是将其教授与我的祖母了。

      旋转身体时我的脚步迟缓了些,勉强卡上音乐的节拍。作为即兴表演这可以是个无伤大雅的瑕疵,而若是在正式的祭典上犯了这类错误,就会成为表演者的失职。

      我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我放下扇子,感觉心跳得奇快。

      跳舞时要把自己放进一个透明的盒子里,手臂伸直所能触及的范围,脚步迈开所能到达的范围,都是被严格限制住的,超出哪怕一厘米,便是失误——曾经祖母是这样教导我的。
      既然有随性自由的舞蹈,就应当存在拘谨古板的舞蹈。
      我可以理解这一点,却无法欣赏自己的舞姿,也正因如此,不论什么样的评价我都一概接受。

      「跳得不错。」
      祖母的评价比我想象中宽容。我松了口气,她又接着说道:
      「另外,神乐舞虽然简单,也不要疏于练习,我看今年冬天的仪式,还是由你和紫苑来负责吧。」

      「好的,我知道了。」
      我垂着眼睛应道。

      *

      虽说是神社常驻的神职人员,紫苑一旦脱下制服,就完全变成了小镇里青春活泼的女高中生。

      夏日的夜晚,紫苑带着我和藏之介顺着小路溜到山下,熙熙攘攘的摊贩和暖色的灯光瞬时让我体会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有不少饮食店都在街边摆出了露天桌椅,紫苑让藏之介在外面占着位置,带我挤进店内点餐。我慷慨地在此时拿出了妈妈为我准备的零用钱,紫苑笑嘻嘻地揉了我一把,我们点了杂七杂八的各种小吃才算作罢。
      之后我们又去便利店买了几瓶汽水,回到摊位时我一眼便看见藏之介挺拔的背影,再走近几步才发现他面前站着几个年轻女孩。

      这家伙,是被搭讪了吗?
      我带着点看热闹的心态跟紫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靠近了些。

      女孩子们还穿着学校的制服,也不知道是谁怂恿的谁,最前面的女生蹭着脚尖,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年。
      我不知道藏之介在拒绝异性的时候会这样斩钉截铁。他站在三三两两各自为伴的人群中显得清爽又显眼,但有种跟闹市格格不入的疏离。我突然就明白了她们想要搭讪的原因。藏之介依旧不急不躁地微笑着,看起来脾气温和,而横亘在胸前的手臂又是明晃晃的拒绝。

      「我是跟别人一起来的。」
      我听见他这样说。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解围,紫苑突然先一步叫了藏之介的名字。
      我有些惊讶,藏之介抬头看向我们,他面前的女生也与此同时注意到紫苑的存在。

      「什么呀,原来是平宫。」一个女生瞬间露出没趣的神情:「这也是你的男朋友?」
      另一个女生有些失望似的拖着长音诶了一声:「不愧是巫女小姐,在神社打工还真是受欢迎啊。」
      「要不下次我也去应聘试试好了。」
      说完这些,她们一起捂着嘴笑起来。

      看来是紫苑认识的人,但她们说话的语气却并不友好。特别是那个「也」字,在我听来格外刺耳。
      我们家的神社才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我很想这样大声回击,但是紫苑并没有搭理她们。

      「我等的人来了,可以请你们离开吗?」藏之介冷淡地说道。

      我瞪了她们一眼,那几个女生轻轻切了一声,又结着伴转身走远了。

      我坐在桌子前,一时间没了食欲。
      紫苑打开拉环灌了一口汽水,对藏之介说了句抱歉。
      「真是些讨厌的家伙对吧?给你添麻烦了。」

      藏之介摇摇头。我问紫苑:「她们是谁?为什么要那样说你?」

      「我的同班同学。」她无奈地摆摆手:「至于原因...你们也听到了,因为太受欢迎,怪好笑的。」
      她捂着嘴巴肩膀一耸一耸,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世界上奇怪的家伙可真多,男人因为一个跟神沾边的身份就能对你充满幻想,遭到拒绝又要到处造谣,编出一些跟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的话来。女生就更离谱了,不挤进几个人中间说些讨好的场面话,就觉得你是假清高,联合起来把你划到男生那边。」

      紫苑又喝了一口汽水,把罐子在桌子上磕出响声。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跟他们打交道为好,我也乐得清静。」

      我很能理解紫苑的话,妈妈不让我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家世,也是因为这一点。人们总是对与自己不同的生长环境充满好奇,对我们而言习以为常的东西也许对某些人有着不必要的吸引力,从而成为麻烦的开端。

      紫苑是心胸宽大的女孩,照祖父的话说,这样的人正适合在神前侍奉。
      但即便她并不在意,我还是为她感到不平。

      「藏之介就不是那样的人。」我说。

      「是的,你们都是好孩子。」紫苑笑笑,拿起盘子里的鸡肉串递给我:「不必去管他们,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我们吃饱喝足,便在街边的店铺闲逛。我用剩下的零用钱买了京果子,八桥饼,抹茶巧克力和一些陶瓷的小玩意,准备带回去送给东京的朋友们。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紫苑不住在神社里面,便在山脚下与我们道别。
      藏之介替我拎着东西,我们沿着山路向上,耳边只能听到清亮的蝉鸣。

      一片宁静中,藏之介突然开口:
      「有纪,你是真的很喜欢网球吧。」

      我眨眨眼睛,还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道:
      「之前在大阪,你说你当上网球部经理的时候看起来相当不情愿,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他笑笑:「但是我在全国大赛上再遇到你,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因为从小时候起,只有你在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才会露出我所看到的那种眼神。」他说。

      我是不是真的喜欢网球呢。
      如果不是藏之介今天这样说,我绝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似乎是被人推搡着进入了网球的世界,但这里面的人和事都太过精彩纷呈,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埋怨和迷茫都抛之脑后,居然有些乐在其中。

      至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我想是的。」我点点头,对藏之介露出一个笑容:「网球很有趣。」
      「我也这么觉得。」他看着我,用同样的微笑回应道。

      在走进鸟居之前,藏之介又说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话。

      「有纪,如果实在喜欢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不管爷爷怎么想,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在黑暗中摸了摸我的头,绷带粗糙的触感划过皮肤,我仍旧感受到了那份温暖和歉疚。

      我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知道藏之介指的是关于神社的事,他时常认为我的身不由己有他一份责任,但从来没有这样直接说出过自己的想法。他在承诺我与他同样拥有选择的权利,并不像祖父那天所说,我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白石藏之介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
      这就足够了。

      *

      因为过于充实的日程,这个暑假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但不管怎样,床边熨烫平整的秋季制服依旧意味着新学期的开始。

      九月开学后的第一件大事是学生会的例行选举。

      事实上这对跟我一样的许多一年级学生来说只不过是充当一下投票基数的差事,特别是外联部内部还未到需要更迭换代的时期,又更加不会有人试图去挑战迹部景吾铁打的头把交椅。

      我在礼堂听完迹部景吾例行公事的竞选演讲,然后理所当然地投上了自己的一票。

      非要说有哪里奇怪的话,就是我被叫到会长室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迹部干脆直接给了我一把钥匙。
      这无论在谁看来都是被重用的标志。那个迹部景吾居然会如此青睐一个一年级,再加上我网球部经理的另一重身份,已经有类似于培养接班人甚至是牵扯到迹部毕业后网球部部活资金份额这样的流言传进我的耳朵。

      北川学姐更是抱着我中了邪似的忽喜忽悲,一会儿埋怨迹部抢走了她的得力助手,一会儿又无比欣慰地感慨我一定能够带领外联部走向辉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至于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大抵也只有获此殊荣的我才能够了解。

      「蓝田,给本大爷换茶。」
      「来了来了。」

      「蓝田,把窗帘拉上,本大爷要午休。」
      「诶,好的。」

      「蓝田,把这些拿去复印五份,分别装订一下。」
      「...知道了。」

      我捏着复印好的文件在进入会长室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挂起弧度合理的微笑。
      我把文件放在桌上,迹部抬起眼睛扫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道:
      「辛苦了。」

      我咬着后槽牙露出好脾气的笑容:「会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暂时没了。」他用手里的钢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在那里坐着吧。」

      「......」
      被迹部安排在会长室打杂的第三天,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清了清嗓子。
      「会长——」我义正言辞的声音在视线触及他手腕上的一抹蓝色后陡然软下来:「...你居然戴着这个啊。」

      迹部景吾嫌弃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正常点,说你想说的。」

      那我可就直说了。
      我立刻变了姿势,抱起双臂一脸严肃地开口道:
      「迹部,我觉得你在占用我宝贵的工作时间。」

      他嗯了一声,钢笔在手里打了个圈,那副样子就像在说——「本大爷知道,所以呢?」

      「我认为我不能在有其他工作需要我的时候光围着你团团转。」

      迹部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我犹豫半响,终于塌下眉毛来,摆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
      「...我不想当打杂的。」

      这下迹部居然笑了:「谁说你是打杂的?」

      我用明知故问的眼神瞪着他。

      迹部头疼地放下笔,交叉双手看向我:「本大爷倒是想安排一个会长助理的职位,想想还要走竞选流程,麻烦不说,凭你的资历也竞争不过。」
      「我听北川说你在外联部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干,干脆就跟她打了招呼,让你把工作地点移到这里来,本大爷也好让你帮忙。」

      什么叫没有太多事情可干...北川那家伙,说好的得力助手呢!
      深深的挫败与背叛感让我陷入了沉默。迹部的一席话听着有理有据,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乖乖坐到沙发上发起呆来。

      耳边又响起钢笔触及纸面的沙沙声。
      过了一阵,窗外的阳光被人遮去一块儿。我正愣着,眼前出现一张精美的卡片,上面是笔迹潇洒流畅的花体英文。

      我抬起头,迹部干脆地把卡片塞进我的手里。

      「下个月初是本大爷的生日,这是请柬,到时候会有人去接你。」

      依旧是迹部式不容拒绝的邀请。

      我习以为常地点点头,端详一阵后又听到迹部的声音:
      「蓝田,把这份采购清单整理好,交给财务部的小林。」

      「哦。」
      我应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什么会长助理,光看工作内容跟跑腿打杂明明就没有什么区别嘛...

      我抓着头发叹了口气。
      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周,数不清被迹部景吾套路的第几次,结局依旧完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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