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门禧事》无品无良

5、生活是盒巧克力

　　献血之后的那几天，吴甜过得有如随时提防城管突袭的街头小贩，F大学子捋袖献血的新闻还在校园网上挂着，她就怕吴蔚啥时候看见引发家里原子弹爆炸般的链式反应。
　　幸亏，吴蔚自从周一开始实习以来就很少有时间在校园网上闲逛，连欺负肥豆子和觊觎大发财鱼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像模像样地恶补起了生物制药技术。
　　见此奇观，吴甜和爷爷肩并肩以同样的频率不住点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周五一大早吴甜照例来到历史系的资料室，五十开外的周老师照例眉目慈祥地和她打招呼：“甜甜来了啊！”，吴甜笑着给他沏上一杯茶，边上年轻些的郭恪便嚷嚷起来：“甜甜又偏心啊~”
　　“郭老师，历史告诉我们，尊老爱老是中华民族千年传承的美德。”吴甜一本正经。
　　郭恪扬起眉毛严肃地叫住她：“停停停，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也没差多少岁，别老是老师老师的，都把人叫老了。”他去年才从图书馆专业研究生毕业，分配来F大历史系资料室一年都还没满。
　　“噢，郭恪老师。”吴甜转身出了里间的办公室，把难得用了头发定型水烫了衬衫的郭恪甩在身后。
　　周老师在一旁笑笑，撇开茶沫子抿上一口。

　　前一年系资料室扩建，要招几个同学帮忙，吴甜想反正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看书查资料之余顺便帮一下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便应下了。这一做就快一年，早就和资料室里的老周和小郭两位老师打成一片。

　　十五分钟后资料室开始对外开放，吴甜在接待口捧了本《中国古代农业史》摘录论文资料。
　　郭恪拿着杯子出来倒水，到吴甜这儿停了停：“甜甜，上星期跑去献血了？”
　　“嗯。”唉，信息时代，新闻以光速传播。
　　郭恪推了把黑色镜架的粗框眼镜，皱起了眉头：“真是胡闹，血库里多你一份不多，少你一份不少，你去凑那热闹干什么？”
　　吴甜从书堆中探出头来，看着他因为蹙眉现出些不满的斯文脸庞：“我乐意。”语罢低头，继续看书。
　　“那这两天有没有好好补补？要不待会儿一起吃饭吧，也表达一下我的慰问之情。”语音变软，带着点期待。
　　吴甜笔走龙蛇地摘抄上一段引文，随口道：“抱歉，待会儿有十全大补汤，不能辜负家里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郭恪端着空的茶杯恨铁不成钢地转回了办公室。

　　来资料室看书的同学向来不多，吴甜的读书笔记快写满三页了才进来个人，看着房门号寻到大门口，猛然看见吴甜在座，颇为意外和惊喜。
　　还是那么黑亮的长发被随意地拢向一侧胸前，下颚优美的曲线露了出来，上回重重倒在自己胳膊上的脑袋此刻微微歪向一边，刚好能看到她专注于书本的一双大眼睛。
　　生活是一盒巧克力，这是真理。

　　察觉到有人过来，吴甜目光不离书本，左手递出块借书牌，跟个自动播报机似的开口：“同学你好，学生证换借书牌，出门时换回，谢谢配合。”
　　来人递上学生证，特地把含名字的那页打开，华文行楷整齐印刷的“郝仁浩”三字递到吴甜眼前。
　　右手翻过一纸书页，左手“啪嗒”一下阖上学生证丢进台上一个空筐里，吴甜埋头说道：“下次不用特地麻烦把学生证打开，只要扔进这个框里就行。”余光瞥见这人还没挪脚，又好心提醒，“左边三排是中国古代史，当中三排是中国近现代史，最右边是世界史，前面几排是国别史，另外还有我系教授著作在靠墙这边的展览柜，每排前面都有标示说明。”
　　郝仁浩萧索地走向藏书区，头回生出堂堂生物系草被人华丽丽无视的挫败感。

　　片刻后吴甜伸了伸懒腰起身，径直越过郝仁浩进了办公室。
　　一阵水声后，老周老师慈祥的声音传来：“一样的水，一样的茶叶，在甜甜的手里沏出来，这味道立刻就不一样了。”
　　“爷爷精通茶道，我就也跟着学了几手。”
　　老周老师含笑调侃起来：“你说这孩子，成绩拔尖又纯真善良，厅堂厨房样样拿得出手，偏偏就是不外向，对陌生人老是冷着张脸，到现在还没……”
　　“打住！周老师，工作时间，不谈风月，这是您定的规矩。”吴甜的声音相当沉稳，办公室里的两位却笑得爽朗。

　　近两个小时后，郝仁浩抱着书敲了敲吴甜的桌子，露出一个干净清爽的微笑：“请问，资料室里的书能外借么？”
　　吴甜换了本野史演义正看得精彩，懒得抬头：“按规定只有我系学生才能外借资料室的书籍，请问你是历史系的么？”
　　“不是。”
　　“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不过资料室除了双休日都开放，欢迎随时过来看。”
　　“同学。”郝仁浩俯下身来靠近坐着的吴甜，面露焦急之色，“我实在是急用这本已经绝版的书作一篇论文参考，正好是一处关键的瓶颈，两天就行，你能通融一下么？”
　　吴甜搁下书本，看了看眼前一脸焦急的同学，设身处地地想到人家学问的艰辛，犹豫了：“这样啊……你把学生证压在这儿，我用我的学生卡替你借下，等你看完了再还来，如何？”
　　求之不得！郝仁浩忙不迭的点头，“谢”字还没出口，那边郭恪的声音已经比他的人早一步飘出了办公室：“我系不向外系学生出借资料室书籍，同学还请见谅。”
　　郭恪虎步生风地走了过来，黑着张脸有理有据有节地轰走了锲而不舍的郝仁浩，转头对吴甜思想教育：“要随时随地严防敌人趁虚而入偷盗财物，这是百年大计，记住了！”
　　吴甜连连应诺，心里感慨郭恪老师喜怒无常的厉害。

　　回去的路上顺手给在修宁制药实习的吴甜发了条消息：“健在？”
　　“血脉不畅静脉曲张神经错乱濒临崩溃中”末尾竖了整整仨感叹号，无声而悲愤地控诉。
　　“那可得赶紧叫一辆120紧急抢救。”吴甜此时已经到家，刚卸下左肩的包右手的书。
　　“完全！我这可是被滚烫的开水大面积重度烧伤！”
　　吴甜笑笑，去看正在厨房用不知啥秘药熬炼中华珍馐养胃药膳的爷爷。媛赭姐因为工作被困公司三天都超过了，她那个一直就没好透的胃不雪上加霜才怪。

　　过了会儿吴媛赭电话来说自己还得继续加班，吴甜担心姐姐的胃受不住，赶忙提着爷爷精心放在仿古雕花食盒里的药膳给她送去。

　　进了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幢高级商务楼，吴甜轻车熟路地转到电梯口候着，一边给吴媛赭拨通了电话：“姐姐，我到楼下了……嗯好……不是我说，姐你这回因工作困守办公室的时间都首次突破100小时大关了，人又不是机器，那个什么欧洲顶级时装品牌的总监真是……”

　　隔壁电梯刚好涌出大量的人流，一个衣着讲究、头发做了些蓬乱造型的高傲男子经过她身边，停顿了一下。
　　他这一顿，跟在他身后的一人收脚不及却不敢撞上去，赶忙一手胡乱往旁边乱抓，刚巧拽住吴甜提着食盒的那只手往旁边带去。
　　猛地被这么一拉，吴甜本能地甩掉了还在通话的手机腾出手来护住食盒。摔倒事小，食盒事大。可凑巧清洁工没来得及处理掉之前洒在地上的一滩水渍，直接导致这一场骚动呼啦啦倒下好几个人，吴甜本来也快要侧倒在地上，不知哪里杀出个程咬金，混乱中捉住她的手臂大力将她扶起。吴甜只来得及失声喊出句：“爷爷亲手煮的药膳！”，就因突如其来的巨大整个倒向这个白衬衫蓝领带的程咬金，胳膊肩膀还被他扯着，满头满脑都是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本已大步远去的高傲男子闻声转头，刚好看见电梯门前满地狼藉的饭菜汤羹，还有正被人护在身前哀叹爷爷一番苦心却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吴甜。

　　护着她的程咬金还没松手，语带调侃：“这位同学，食盒事小，受伤事大，你刚才摔倒的地方可是立着个铁质的垃圾箱。”
　　吴甜觉得自己有点儿懵有点儿火，不是因为这个程咬金笑起来堪比高露洁广告的雪白整齐的牙齿，而是那撒了一地一身的秘炼药膳。
　　“上午才见过，这会儿就不认识了？”
　　吴甜在心里把这么一出全都怪到了半路杀出来胡乱帮忙的程咬金身上，因为光顾着生气，自然就没那闲工夫去回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反身捡回摔落在地又不知被多少人踩过的手机，啪嗒啪嗒按了几个键不见反应，一赌气抽出SIM卡向后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墙角的垃圾箱晃了两晃，稳稳进洞。
　　程咬金替吴甜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仿古食盒，一边递给她，一边向她伸出一个手掌：“我叫郝仁浩，在14楼实习，你呢？”
　　吴甜默不作声地接过，扫了郝仁浩一眼，眼见他又不知死活地笑了起来，那一口碍眼的小白牙看得她愈发嫌恶，直接避开了伸过来的手掌钻进了电梯。
　　“吴甜。”
　　郝仁浩的视线穿过轻盈合拢的电梯门缝定格在吴甜愤愤握紧的拳头上，下一刻，光可鉴人的门上照出一个笑得异常神清气爽的年轻人，白衬衫前的宝蓝色领带，熠熠生辉。
　　生活是盒巧克力，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