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朝思暮北

1、第 1 章

　　“好好演。”
　　陈青清的手机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对方发来这么几个字，看起来不像鼓励，更像敷衍。

　　要怎么好好演？
　　他有点泄气——那可是许行年亲自坐在镜头跟前试镜。他甚至连一部戏都没演过，只有跟朋友在大学时候自导自演过几个短片的经历，要怎么面对那样的大导演？
　　陈青清关了手机屏幕，抓着手机在手里转了几个圈，心情说不出来的烦闷。

　　天愈来愈暗，路灯渐次亮了起来，路中央飞速地驶过几辆车。年关刚过，气温尚未回暖，陈青清这会儿只穿着一件单衣和牛仔裤站在路边。
　　不一会儿一辆车打着右转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驾驶座的人很快走了下来，顺手打开副驾驶车门，对他说：“小陈是吧？嘉朝跟我打过招呼了，我正好要去基地，顺路接你一程。我是选角导演之一，叫我老乔就行。”
　　陈青清点头笑了下，说：“乔导好。”

　　基地离这里有二三十公里的距离，正赶上下班高峰，路上挺堵，车子走走停停的间隙，乔导有一搭没一搭跟陈青清聊起来。
　　“嘉朝是小陈的……”
　　“堂哥。”陈青清回答。免不了被人问到关系，干脆早点说出来。
　　陈嘉朝，名副其实的星二代，也是名利双收的双料影帝，电影圈的宠儿，他的亲堂哥。比他大五岁，却比他老成不止五岁。陈青清不羡慕陈嘉朝，看着都替他觉得累。不过有这么一个堂哥也有好处，就比如这次能拿到许行年新片的试镜机会，还是陈嘉朝给他说了句话。

　　陈青清终于大学毕业，当哥的送上礼物和祝福，问他想要什么。
　　“我想演许行年的电影，龙套也行。”陈青清是这么随口一说的。
　　没想到陈嘉朝真给他找了个机会，而且不是什么龙套，是主演。

　　“哦，怪不得。那你哥最近在忙什么？”乔导打了把方向盘，似乎对年轻影帝很感兴趣，又问。
　　陈青清正看着窗外，心里装着事，手不自觉紧捏着右侧车门扶手，心不在焉地回：“不知道，在国外待几个月了，可能夜店泡妞吧。”

　　乔导明显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当弟弟的如此直白，打了个哈哈：“他竟然也好这口？”
　　“他雅俗共赏。”陈青清想了想，说。

　　路上走了一个来小时，终于到了拍摄基地。许多人来来往往很忙碌，到点也不见休息。许行年新片的筹备已经进行了很久，很多场景已经搭得差不多，但是选角却一直进展缓慢。
　　听说许行年选角一向千挑万选，且用人套路难以捉摸，有时候喜欢用纯素人或不知名演员，有时候又连着请大牌。他总是能找到角色与演员的最佳契合点，在电影中无限放大，角色和演员都因此让人难以忘怀。
　　谁不想红呢，谁不想在大银幕上留下让观众难忘的角色呢，谁不想演许行年的片呢。

　　除了他拽二八五的堂哥外估计没人不想，陈青清也不例外。
　　他对红没什么特别强烈的诉求，总觉得红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急不得，在不愁吃穿的情况下也未必一定需要。但作为一个演员，他没理由不想和好导演合作。更何况从大学开始许行年就是他最崇拜的导演。

　　“小陈，”乔导穿过花花绿绿的摄影棚从另一边走回来，把走神的陈青清喊醒，“实在是太不巧，许导下午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试镜可能进行不了。要不我让他们给你开间房，如果没事今晚就先住下来，明天等许导有空再安排。”

　　陈青清本来是有些紧张的，来的路上甚至准备好了部分说辞，现在突然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一鼓作气，再而衰，明天的他未必会有现在这样的状态了。他点了点头：“行，看许老师的安排。”
　　乔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喊一个工作人员带陈青清去酒店开间房，而后和他道了别就去忙了。

　　来的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约莫看陈青清是同龄人，长得也挺好看，就跟他搭起话来：“你也是来试镜的吗？”
　　陈青清“嗯”了一声。

　　小姑娘说：“最近来试镜的人有好几批了，好像都是试同一个角色。”
　　“那结果怎么样？”

　　“当然是都没选上啦，不然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小姑娘大概是看他像个完全没经验的纯新人，忍不住提醒，“许导选人很难的，简直是玄学，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知道，”陈青清朝她笑笑，“不过为什么是玄学？”

　　“玄学就是……”小姑娘凑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说，“有时候大家都觉得合适的演员他一票否决，但有些前一晚出现在他房门口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第二天却会被选上。”
　　小姑娘说的含蓄，陈青清听完愣了一下，听懂了，操啊这不就是……

　　不过这小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私传导演秘闻也不怕被炒鱿鱼。
　　更没想到的是许行年竟然是这样“选”演员的。

　　“真的假的？”陈青清将信将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太相信。
　　“我来组里不久，也是听其他人说的。”小姑娘说，“不过这在许导的剧组似乎也不是什么秘密，好像大家都知道，也都默认。我是看你不眼熟，应该是还没混过圈的新人，才跟你提醒一句。”

　　陈青清这张脸确实长得像不谙世事，但他自己心里通清楚，他可不是什么刚入圈的纯白新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过的事儿多了去了。

　　陈青清跟她道了声谢，半开玩笑地又问：“那如果我这么干一次，是不是就能拿到想要的角色了？”
　　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非但不在意提醒还准备效仿，默了默说：“那就要看你自己了。”说罢没再说话，领着他匆匆朝酒店走去。

　　陈青清确实有过一瞬这个想法，不过也就是一瞬，等走到酒店以后就忘了。

　　剧组的房间是之前统一定好的，没有剩的。而现在房间开得有点晚，酒店这会儿几乎住满了，只剩下十七楼的套间还有空余。
　　小姑娘有点为难，十七楼的套房是最贵的，毕竟一般演员住的也不过是普通间。陈青清看出来了，和前台说：“ 那就套房吧，”又转向小姑娘，“费用我自己出就行。”
　　小姑娘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心里笃定了最开始的想法——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来看，此人都是个富二代无疑。

　　陈青清走进房间刚躺上大床，收到朋友祁周发来的一条消息：“怎么样青儿，选上了吗？”
　　祁周喊他从来就跟喊妹妹一样，提醒了多次无果。陈青清一阵不适，强行忽略了这茬，回：“还没，明天试。”

　　“那你今天住那儿了？”祁周又发来语音，“照我说你直接报上陈老师大名，许行年不是陈老师的学生吗？还试什么镜。”
　　“我没和别人提起过我爸。”
　　对面大概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回了消息：“行吧，就逮着你哥可劲薅，反正少爷您左右不愁。”

　　陈家一家子扎根演艺圈，陈青清他爸话剧出身，国家一级演员，在电影学院当教授。叔叔陈谦更有名，也就是陈嘉朝的父亲，二十五岁拿影帝，早些年轰动一时，现在也已经息影多年，吃斋信佛去了。
　　陈青清大学也读电影学院，过普通二代过的生活，无忧无虑地度过四年。学校里碰到亲爸当做不认识，没几个人知道陈深是他爸。

　　回完消息，陈青清翻转手机扣在胸前，仰躺着出神，想起了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小姑娘说的话。犹豫了一下，他又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硚哥。”
　　对面很快接通，声音热情地穿过听筒：“青清？找我有事？”
　　陈青清跟他说了说自己现在在哪，准备要干什么，其实主要是想向杨硚打听件事。

　　杨硚比他大几岁、早进圈几年，混的是编导行，许多业内的事情比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懂得多得多。杨硚听他说完后顿了顿，在电话那头问：“你准备演许行年的片子？”
　　“还没有试镜。”陈青清说。

　　“倒确实有这样的传闻，而且也不算什么秘密，圈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不保证真假。”杨硚在那边笑了笑，“国内哪个知名导演没遇到过想爬床的明星演员，许行年这样的更是只多不少，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怎么了，你还关心这个啊？”

　　陈青清倒也不是关心别人的私生活，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推崇的导演私下里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也是一样的人，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过了许久，陈青清才说：“硚哥，我可能没什么选上的机会。”

　　“你真这么想演？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放在心上的事儿呢。”杨硚的语气明显低沉了下来，“不过青清，要我说实话吗？如果实打实上去试镜的话，以你现在的情况可能确实……还达不到许行年的标准。”
　　陈青清终于泄了气，“嗯”了声：“我就知道。”
　　其实他也明白，听陈嘉朝说之前试镜的好几个都是和他同龄却已经很有名气的演员。既然这些人都没成功，和他们比起来他更没有什么优势。更不能再提出让陈嘉朝帮他直接拿到角色的无理要求，把他哥一起拖下水。

　　杨硚还在安慰他：“倒也不用泄气，以后机会还多着呢么，而且万一就选上了呢，许行年的眼光谁也说不准。”
　　陈青清胡乱“嗯”了几声，和杨硚说了再联系。
　　“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电话挂断前杨硚还叮嘱了他一句。

　　电话界面结束后，陈青清手指滑过屏幕，点开了百度搜索界面，在输入栏里输了“许行年”几个字。
　　网页里很快跳出许行年的搜索结果，百度百科、照片、一些新闻报道……再往下是铺天盖地关于许行年上一部片子《暗日白月》的话题热议。这部片刚在国外影节摘得桂冠，又把无冕之王徐容送上金梧桐影帝，可以说是近半年来内地最受瞩目的影片。
　　许行年也再一次巩固了在影圈的地位，成为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导演。

　　屋子里有些闷，他翻看了一会儿这些或夸赞或批评的新闻，从床上坐起来想出去走一走，要么买点什么喝的，缓解一下燥闷的情绪。
　　出了门右拐，走廊尽头有一个贩售机，陈青清买了罐冰可乐，拿在手里慢悠悠地往房间走。

　　大约是没住太多人的缘故，十七楼很安静。陈青清的房间在最靠近电梯的位置，他开了易拉罐喝了口汽水，多走了两步到电梯口旁的垃圾箱前扔拉环。
　　扔完直起身的时候，电梯门恰好开了，电梯里走出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等陈青清看清是谁，拿易拉罐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中。

　　来人穿黑裤白衬衣，衬衣扣子解了两枚，显得不那么正式，反倒很休闲。再往上看是一张漂亮优越的脸，双眼很深邃，半垂着，眼神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这是陈青清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还是不免被晃到了眼。电梯口的灯光很亮，衬得对方出奇得白，比在任何一个电视镜头里看到的还要白。

　　对方显然没注意到他，长腿迈出电梯朝走廊走。恍神的片刻，陈青清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松了松，装满可乐的易拉罐掉在地上，摔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声音引起对方注视，路过他时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陈青清在这一眼的间隙里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说：“许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