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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九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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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中学时代学的诗词巫娅早已忘得七七八八,然而眼前的景致却让她想起了这么一句,细想之下发现再也没有更适合形容它的语句。
炎国位于玄月国的西边,国内有一半的地区是沙漠,极目远去,尽是被风蚀过的土地,零星的荒草,偶有孤单的坟冢,半掩沙中的白骨,孤鹰在空中盘旋,苍狼在远方呼唤。
行军一月,到达了玄月国的西门——上弦关,炎国的军队便驻扎在其三十里之外的平林岗。上弦关敌袭频繁,百姓们都不敢贸贸然出关,尤其是在月前那较大规模的一战发生之后。
上弦关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可谓固若金汤,尤其是大军抵达,兵力大增之后。玄月国虽富裕,但在军事上从未懈怠过,是以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且人数较多,其实力绝不容小觑,然炎军士兵普遍身材高大,个个骁勇善战,精通骑射之术,且还有妖兵助阵,虽在人数及粮草上吃了亏,但整体上依旧与玄月军旗鼓相当。两军各占优势,难分胜负,这一场战争恐怕会很持续很久。
大漠的黄昏,气温剧降,这一冷一热的交替,只怕身子弱一些的都受不住了,就好比叶知秋,不过来了两天,便水土不服,着凉了,不停的打着喷嚏却还嚷着拿酒来,说什么酒可驱散风寒之类的,事实上他的身体本不弱,只是近年来嗜酒无度,怕是叫酒给弄坏了。
冰被赤琉璃掳到这荒芜之地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却不知对方具体在哪一个角落,更不知他那纤弱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这恶劣的天气。
巫娅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黑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鲜红的彼岸花也仿佛活了般,妖娆地舞动着,而肩上扛着一张与她同高的黑色镰刀,映在红日之下,看似泛起了血光,一只黑色的鸽子飞来,立在镰刀之上,圆圆的眼睛哧溜哧溜地转着,给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错觉。
路过的士兵皆侧目,不解这个小女孩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这战乱之地,然而在她转身的瞬间,又仿似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属于这副身体的深沉。
她在看黄昏,黄昏却似与她融为了一体。
“云小姑娘,叶道长请你去一趟地牢。”一个小兵走过来道。
巫娅轻应了一声便往回走。
叶知秋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到了傍晚便已生龙活虎了,也不愿意多作休息,只窝在地牢里研究那两个被俘虏的炎国妖兵。
边关的地牢与京都里的不一般,一进入便可闻到一股呛鼻的腐败气味,刑具摆放得颇为凌乱,其中一些还带着血迹。中央是一个长长的铁架,上面挂着许多铁链,两个炎国妖兵便被悬在铁架上,很高大,比叶知秋还要高出一个头,赤膊散发,身上满是鞭伤烙痕,眼睛闭着,一睁开,赤红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情感,叫人望而生畏。
叶知秋正与几个术士在一旁忙碌着,桌上摆着许多瓶瓶罐罐,还有符咒之类的东西,他们将炼出来了符水涂在兵器上,然后唤了一名士兵进来让他攻击妖兵。
一刀下去,妖兵身上多了一条血痕,然而奇怪的是一刻不到,那伤口竟然自动愈合了,而细看其他伤口,虽然比方才的慢许多,但亦在逐渐恢复。
“这次的时间更短了么?”叶知秋惋惜道。
其他术士也叹气,悻悻然地走出了地牢。
妖兵本是人类,不知服用了什么妖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没有情感,没用恐惧,只知道听从命令,只知道杀敌,他们的恢复力惊人,在战场上除非一刀能取下其首级,不然伤他多少次都无用,然而在战场上能一刀取敌首级的能有几个?术士们自然是能除妖兵的,然区区数十个术士怎么对付得了一整支妖军?所以他们只好努力地去研究一种可以解除那种妖力的符水,涂在兵器上增强普通士兵的攻击力。
巫娅站在地牢的门口,看着妖兵身上越来越少的伤痕,又看看自己的鸦镰,一时心血来潮,走过去割了一刀,一瞬间,妖兵身上鲜血直流,她又等了约摸一刻,发现伤口还在,没有丝毫要愈合的迹象。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叶知秋。
叶知秋白了她一眼:“你的刀既然能杀妖,自然能杀妖兵。”
巫娅刚窃喜,不料又被叶知秋浇了一盘冷水:“别太高兴,是你的镰刀的本事罢了,若你手上拿的是普通的武器,只怕还不如方才的士兵。”
巫娅不信邪,随手拿了一把刀向妖兵砍了过去,果然如叶知秋所言,不禁有些失望,扔下刀,不悦地瞪向叶知秋:“叫我来做什么?”
叶知秋啧啧地摇头:“瞧你,这是对师父的态度么?我不过是想告诉你这里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罢了。”
“修炼?”
“当然,这里有妖气又有怨气,占尽天时地利,晚上我们不炼药,用过饭你便到这里修炼吧。”
“晚上?”巫娅犹豫了起来,想起了早上那个人对她说的话,“晚上不行,我已经有约了。”
“有约?”叶知秋颇为吃惊。
“嗯。修炼我会另外找时间的,先回去了。”说罢,她转身离去,黑哥扑腾扑腾地跟在她身后。
叶知秋尤在后面嚷嚷:“哎呀哎呀,这年头,好不容易养大个徒弟,胳膊却往外弯呀。”
那话飘飘然地钻进巫娅的耳朵,她皱皱眉,加快了脚步。
晚膳过后,巫娅便走到关门前,倚着城墙等人。黑哥安静地绕着飞了一圈又一圈,忽然看见了远处某个身影,便急急忙地想躲起来,却被巫娅一把抓住。
她顺着他的背毛叹道:“你也别躲了,总不能永远不见他,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该面对的就面对吧。”
“咕。”黑哥哀怨地叫了一声,有些埋怨地看这她。
但她却不肯放手,只望着来人喃喃自语:“我说,你的主人可真是个怪人啊。”
行军那一个月中,她与他几乎没有说上一句话,白天他走在军队的前头,而她跟在术士们的身后,晚上他与众副将参军在帐中商讨战术,她则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修炼,就像太阳与月亮,虽在同一片天空,却始终碰不上头,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出了他的世界,没想到今早却在军营里碰上了他。
“今晚用过饭后在关门处等我。”那时他在她身旁停了下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匆匆离去了,语气和以前一样是命令式的,没有留下任何缘由。
她本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她没有做到,甚至为此抛弃了叶知秋……
玄莫骑在一匹黑马之上,身穿金边玄袍,缎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清风醉人,恍惚中,他仿似披星戴月而来。
“来了。”他在她身旁停下道,同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巫娅眯着双眼,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早知道是要骑马出去,她便把她的马也牵来了,五指不自觉地内收,黑哥在她手中不安地扭动着,玄莫却不厌其烦,手一直悬在半空。
几番挣扎之下,她还是咬着牙伸出了手,玄莫浅浅一笑,上身往前一倾,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手臂横过她身侧扯着缰绳,然后命士兵打开关门,策马而出。
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啸过,巫娅没想到他竟要带她出关外,脑中满是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还是玄莫先开了口。
“原来你还养了只鸽子。”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淡淡的,像是低喃。
手中的黑哥抖了一下,激动地看着她。
“嗯,养了许久了。”她将黑哥往上托了一下道。
玄莫低头看了一眼:“倒是只好鸽子。”
巫娅挑眉,不置可否,黑哥倒激动了起来,咕咕地从她手中挣扎出来,飞到了玄莫肩上。
头顶上又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巫娅不禁讶然,试探道:“你不觉得这是一只问题鸽子?”
“尚好,人的问题比鸽子的问题更多。”他又似是而非地说。
巫娅识相地噤声。
马翻过了几座土坡,来到了一片枯林前,玄莫勒马而停,抱着巫娅翻身而下。
月牙儿挂在枝头之上,不远处狼声呜呜,悠远而凄凉。
巫娅握紧鸦镰:“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杀狼。”玄莫将马栓到了一棵树上道。
“杀狼?”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砍一辈子竹叶就够了吧。”
“可是……不怕炎兵吗?”毕竟这里是关外,而他们只有两人一鸽,万一落入了敌军手中,只怕在劫难逃,尤其是玄莫,这一军之帅若是被擒了,那么这场战争还有何悬念?
“这里与平林岗相隔甚远,又是苍狼聚集之地,炎兵估计不会过来。”他在原地视察了一圈道。
巫娅将信将疑,但既然已经被他带到了这,也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
“走吧。”他背对着她说,然后走进了枯林。
巫娅跟在他身后,就像以前那般,仰望着他的背影。
他和她,还有一只鸽子,这样的画面多么令人熟悉,仿佛在千百年前已经刻入了脑海。
前世的记忆啊……只可惜他与她都已经遗忘了,就连唯一记得的黑哥,都已说不出人语。
苍狼凶残嗜杀,喜群起而攻之,即便是附近的猎户亦不敢贸贸然接近这一带,然而对历练中的人来说,这里却是一个提升武力的好地方。
玄莫将她带到一棵树上坐着,树底下徘徊着几只苍狼,碧绿色的狼眸紧盯着他们,狼口大张,垂涎欲滴。
“下去吧,只是这些狼怕是饿了很久了,小心点。”玄莫道。
巫娅皱眉看了他一眼,咬着牙跳了下去。
未及着地,狼已经扑了过来,跃得比她还高,她心中一慌,竟把招式全忘了,只胡乱地挥着鸦镰,杀得了走边的狼,杀不了右边的。慌乱中一个血盘大口对准她的脑袋袭来,眼看就要咬到她的脖子,忽见几条树枝嗖嗖地射来,而身边的狼应声而倒,细一看,发现树枝竟插在了狼首之上,已没入半尺有余。
回头看之前坐的地方,玄莫高高在上,手中还拿着几支树枝,他唇角微勾,坦然地与她对视着。
“继续吧,我会看着你的。”说话间,又用树枝解决了一只蠢蠢欲动的苍狼,那优雅的姿态叫巫娅胸闷气短。
她气愤地转身冲进了狼群,拼命地杀了起来,狼面一张张,到了她眼里仿佛都变成了玄莫的脸。
或许是有了前次的经验,又或者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危险,她杀得越来越顺手,尽管身上多几处小伤,尽管偶尔还是需要玄莫出手相救,但总算不像一开始那般狼狈,渐渐地也摸出了门道,只对准狼的颈项出手。
鸦镰划出了一条条血痕,狼尸也倒了一地,狼血沾在鸦镰之上,被它尽数吸去,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鸦镰又比之前重了。
玄莫看着底下那个小小的身影,脸上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黑哥飞累了,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背毛,忽然感叹:“鸽子,你可知身在庙堂之上,虽重权在握,却远不如此刻在这山野中自在……”
黑哥侧着脑袋,咕了一声,也看向了巫娅,仿佛在说,他知道,却不知她是否也知道……
月正当空,夜已深沉,玄莫抬头看了一眼皎白的月色,然后飞到了巫娅的身边,道:“时候不早了,今天便到此为止吧。”
巫娅不作声,只收回了攻击的架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远处狼声长嗥,此起彼伏,仿佛在替自己的族类在悲鸣,玄莫疑惑地停下脚步,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怎么了?”巫娅问。
“没事,只是没想到会有人跟我们一样深夜来杀狼罢了。”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巫娅一愣,然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也不再说什么。
但心终是隐隐不安起来,不知那一拨杀狼的人是敌是友,更不知明晚还要不要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