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横行的岁月》梦朝生

49、第十五话

　　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刚过，刑部大牢的灯便点了起来，照着刑房中各种各样的刑具，骇人所见。
　　刑部侍郎拍下手中的惊堂木，命狱卒将犯人带上来，二狱卒领命而去，然而不多时却见他们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道是牢门打不开。
　　“牢门打不开？荒唐！”刑部侍郎再次拍下手中的惊堂木，又命了几个狱卒过去，依旧无功而返。
　　忽觉一股阴风袭来，烛火熄灭，黑暗中整个刑部大牢都震摇了起来，刑部侍郎大吃一惊，急忙抵住身后的墙壁，狱卒们也慌了，或抄出了武器，或摸索着可以支撑身体的东西。
　　震摇大致持续了一刻，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狱卒们连灯还来不及点燃，却听一道低沉的冷喝自空中传来：“乱臣贼子！还我命来！”
　　空中掠过一袭白影，披头散发，横眉竖目，龇牙咧齿。
　　刑部侍郎面若死灰，瘫软在地上。
　　“定……定远……将军……鬼……”不知谁颤抖地说了一句。
　　狱卒们冷汗淋漓，仓惶地架着自家的大人跑了出去。

　　刑部大牢三番四次闹鬼，无法审讯犯人，宰相大人大怒，虽请了几位高僧超渡冤魂，却始终于事无补。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宰相大人愈加暴怒烦躁，然而被关在牢里的巫娅等人却过得颇为轻松惬意，囚室外闹翻了天，囚室内却安静无比，仿若另外一个世界。
　　叶知秋斜躺着，翘起二郎腿，再次灵魂出窍来到巫娅的囚室。
　　“没能够欣赏到那些人的表情，实在可惜，可惜啊。”他摇着头，唉声叹气。
　　巫娅轻抚着黑哥的背部，轻轻吭了一声，不置可否。
　　叶知秋说的可惜是替巫娅可惜，至于他自己，仗着法力高强，进进出出不知已经看了多少场好戏。
　　拐个弯来说她学艺不精？却不知这点儿好戏，根本不入她的法眼，巫娅的心中稍稍升起了少许得意，却又很快地自嘲起来，怪自己竟为了这点儿事得意……
　　见巫娅没反应，叶知秋也不再说什么，调整了一个姿势，换个话题道：“我们被抓进来几天了？”
　　巫娅抬起头：“约摸三天。”
　　叶知秋捏捏下巴：“嗯……三天，按道理，玄莫若快马加鞭，也该到了，真希望他能早点出现，不然，恐怕我们都得饿死。”
　　叶知秋说得不错，这冤魂一招虽然赶走了来审讯他们的人，却同时也赶走了替他们送饭的人。她倒不成问题，但是与她同囚一室的槿儿却已经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巫娅抬头看着那方铁窗前飞舞的尘埃，不知在想什么。

　　“驾！”
　　月都郊外的官道上，烟尘滚滚，两匹骏马飞驰着，直奔月都而去，马上的人神情肃然，眼中带着些杀意，一路直视着前方。
　　莫为很少见这般的主子，在他的印象中，殿下总是镇定自然，仿佛一切尽在掌中，然而这一次却像慌了手脚，一收到消息便策马而归，中途不眠不休，他不禁疑问，叶知秋那一行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驾！”玄莫再次挥动马鞭，加快速度。
　　莫为尾随而上，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玄莫回京的消息尚未传出去，宰相大人却已按耐不住了，当晚便亲自带人将巫娅一行人压上了刑部大堂。牢里的冤魂不知是否怕了他，竟然没有闹事。
　　此案的主审官是刑部侍郎，宰相大人听审，但是明眼人都清楚，这最后的话事权究竟在谁手上。
　　然而此刻，高坐堂上这两位大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皆因堂中的五位犯人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尽管手脚都被铁链铐着，却依旧怡然自得。
　　巫娅一手托着黑哥，一手温柔地为它顺着毛；叶知秋抱着胸四处打量，就像一个观光客；冰目光微垂，安静地站着；而赵如风则扶着槿儿，夫妻两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刑部侍郎一拍惊堂木，冷喝：“大胆犯人，见到本官还不跪下！”
　　巫娅等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屈下了膝，却不是跪下，而是堂而皇之地坐下，叶知秋更是抬头直视着刑部侍郎，眼中没有丝毫心虚与畏惧。
　　“你们，放肆！竟敢藐视公堂？来人，各杖打三十。”刑部侍郎抛下刑令，试探性地看向宰相。宰相大人自然不会反对，敛起手等着看好戏。
　　衙役们拿着板子走过来，正欲将他们摁到，却听叶知秋的声音响起：“慢着！请问大人，这犯人是何人？根据我朝律例，若无确切证据证明其人有犯罪嫌疑，便不可定为犯人，公堂之上，可免跪礼。大人掌管刑部，该对这律法更为熟悉才是。我等奉公守法，不曾作奸犯科，大人无故将我等打入大牢，实乃大冤，苍天有眼，只怕亦会替我等抱不平。”
　　叶知秋此话一出，衙役们都有所退缩，想起牢中的种种，暗忖着或许上天真的在为他们鸣冤？
　　刑部侍郎亦有所迟疑，又将目光投向了宰相大人。
　　宰相斜眼看着他们，冷笑着开口：“叶公子，你也是良臣之后，道法高深，何必护着那等凶残之徒，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叶知秋好整以暇地挑挑眉：“宰相大人此言差矣，我叶知秋出了名的护短，更何况，冰并非那凶残之徒，宰相既为百官之首，这含血喷人之事实在不可为呀。”
　　宰相闷哼了一声，扭过头对刑部侍郎道：“这天下没有犯人会承认自己犯了罪，侍郎大人，既然他们要证据，给他们证据便是，此案困扰皇上多时，应速战速决为妙。”
　　好一个速战速决，竟然将皇上也搬出来了。
　　刑部侍郎接到指令，立刻摆正了姿态，遣下了那些欲施刑的衙役：“公堂乃明辨是非之地，既然你要证据，本官便拿出证据叫你心服口服。”
　　刑部侍郎一声令下，不多时便见人呈上了一堆东西，其中包括一张赤色的琉璃面具与巫娅的鸦镰，然而鸦镰似乎太久没有接触到主人的灵气，竟失去了光泽，看起来与破铜烂铁无异。
　　“这张面具是从赵府搜出来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刑部侍郎举起那块琉璃面具，赤红的色泽，仿佛黑夜中流淌的鲜血，叫看的人不自觉地眩晕。
　　巫娅眯起了眼睛，这些狗官，竟然作假证据，搜屋的时候明明什么也没有搜到，只可惜这里不是现代，不然一个指纹鉴定便可真像大白。
　　“天下间面具何其之多，大人又凭什么断定这便是赤琉璃的面具呢？”叶知秋依旧不疾不徐，但神色倒是正经了许多。
　　“确实如此，然，赤琉璃一出现，就在赵府搜出面具，这未免太巧合了。”
　　刑部侍郎又宣了一位证人上堂。
　　证人名叶安，二十岁模样，作小厮的打扮，一上来便战战兢兢地跪下，不敢抬头。
　　“叶安，你抬头看看，可认得本官手中的面具。”
　　叶安抬起头，看到面具后瞪大了双眼：“回……回大人，认……认得……”
　　刑部侍郎得意地放下面具：“那么，你再回头看看堂上之人，其中可有凶手？”
　　叶安回过头，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少爷，愣了片刻，又看到了冰，惊吓之下往后一跌，颤抖地指着冰：“他……他……是他……”
　　巫娅一怒，站了起来：“你看清楚点，别给我乱指认！”
　　叶知秋拉住巫娅，尽管依然镇静，但眼中已露出了凶光，相反，冰却稳若泰山，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事不关己般看着巫娅。
　　而那边，宰相已经已松开了眉头，仿佛已经胜利在握。
　　不待叶安再多说一句，刑部侍郎已经让人把他带了下去，他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犯人冰，你伙同赤琉璃，杀害数位朝廷命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招还是不招？”
　　堂下无人作答，两旁的衙役低沉地吆喝了起来。
　　刑部侍郎又道：“赵府一干人等，你们窝藏杀人凶手，是知罪还是不知罪？
　　“狗官！”巫娅低斥，盯着案上的鸦镰，只想冲上去直去他的人头。
　　“放肆！”
　　“侍郎大人，既然已经确定了他们有犯罪嫌疑，何不用刑？”宰相道。
　　刑部侍郎点点头，命人将刑具抬了上来，几副夹棍，棍缘削薄了，让人望而生畏。
　　衙役正欲给冰上夹棍，叶知秋蓦地站了起来：“大人，照你所说，叶某岂非在窝藏自己的杀父仇人？”
　　“哼，叶公子与其父不和，此事路人皆知，你还想狡辩？”
　　“你……”
　　“那么，按侍郎大人的意思，本太子是否也有窝藏罪犯的嫌疑？”
　　玄莫的声音突然自门口响起，巫娅的心没来由地一突。
　　她回过头，只见他立在门口，一路风尘，鬓侧青丝飘然，烛光在他身后拉了长长的一道影，仿若天神降临。
　　“咕。”手中的黑哥叫了一声，她低头，发觉自己竟捏痛了它，急急松手。
　　玄莫大概是天生的王者，贵气浑天而成，不怒而威，堂上的衙役早已跪下，刑部侍郎亦战栗地从堂上走下屈了膝，至于宰相，看起来不大情愿，也只得上前几步行礼。
　　玄莫的出现显然坏了某些人的计划，宰相面容仍算平静，然已无了先前那份自信，刑部侍郎甚是慌张，似乎非常在意玄莫最初那句话，相反，巫娅等人却宽了心，尽管在巫娅脸上看不出多少欣喜。
　　“据闻本太子的好友涉嫌近日的凶杀案，不知此案审得如何了？”玄莫问，目光似黑夜中缓慢流动的河水，平静，却有些许咄咄逼人。
　　“这……”刑部侍郎吞吞吐吐道，“人证物证俱在，只差犯人画押招供了。”
　　“哦？不知叶兄等人被关入牢中几日了？”
　　“回太子殿下，三日。”
　　“三日？那便奇了，本太子今日回都，却听前夜长史吴大人不幸遇害，凶手的作案手法与赤琉璃无异，若冰兄真的是凶手，不知杀害吴大人的是何许人？”
　　“这……”
　　刑部侍郎不断地躲避着玄莫的目光，宰相只好亲自出马：“太子殿下，方才证人已经指出冰便是跟在赤琉璃身边的少年，这少年虽被擒，但赤琉璃依旧可以作案。”
　　“证人？真巧，本太子手上也有一位证人。”
　　玄莫微侧身，只见莫为带着一个中年男人飞了进来。
　　“吴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玄莫道。
　　“是。”吴三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小人吴三，乃吴长史大人的管家，前夜有位戴着赤琉璃面具的人深夜来访，询问了大人关于一幅画的消息，后来……便杀害了我家大人……”
　　“赤琉璃一行几人？”
　　“两人。”
　　“跟随者有何特点？可是堂中这位少年？”玄莫指向冰。
　　吴三仔细看了，摇摇头：“回大人，虽然有点像，却不是这位少年，那人独臂。”
　　“独臂？”这倒令堂上的人惊讶，尤其是巫娅，几日前见那少年，还是完好无缺的，怎会独臂？
　　宰相大人皱着眉，有气出不得，却不愿就此罢休：“太子殿下，何以见得这人说的便是真话？”
　　玄莫笑笑：“宰相大人又何以见得另外一位证人说的是真话？吴长史乃宰相大人的属官，他的管家，大人应该熟悉才是。”
　　“哼。”宰相拂袖，没有辩驳。
　　“况且……吴三，前夜你还听到什么？”
　　“回大人，小人前夜还听到那凶徒说……说下一位要找的便是宰相大人……”
　　宰相一愣，不知是真怒还是心虚，大声地喝斥起来：“荒唐！本官光明磊落，几曾怕过那些凶徒！”
　　但是上天仿佛要跟他开玩笑，他话音方落，竟听门外传来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深夜到访，恕在下冒昧，不知宰相大人可在？”
　　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口的石狮上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脸上戴着半截赤红色的琉璃面具，唇边勾着一抹鄙夷的笑容，而他身后站着一个长相柔美的少年，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用布包裹着的东西，而左袖飘飘，竟是个独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