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横行的岁月》梦朝生

38、第四话

　　暮春，烟雨茫茫的季节，雾隐城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许多天的雨，天空一片愁云惨淡，街上的行人也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疏远而朦胧，然而江湖一阁还是如往常般热闹，七嘴八舌，诉说这各门各类的奇闻趣事。
　　这个江湖，每天都会有新的传说诞生，然而同时也有些故事渐渐地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斗篷大侠这四个字显然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她出现得突然，消失得同样叫人措手不及，到如今，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有一个披着黑斗篷的怪异女人站在这个擂台上，她一招便战胜了对手，她还曾留下过一个感人的故事……
　　但是，凌星傲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比武，他输了所有的傲气，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年少轻狂与不自量力，五年，在历史的洪流中不过是弹指瞬间，但是，五年，在人的一生当中也可以很漫长。
　　凌星傲已经不是那个依靠家族名声混迹江湖的小人物，那一战之后，他潜心修炼，武功大有长进，两年前他参加了月都的武将选拔并一举拔得头筹，成为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
　　“哟，凌公子，今个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江湖一阁的伙计一看到他便谄媚地迎了上来。
　　凌星傲解下身上的蓑笠，询问了那伙计一句，然后径直走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内酒气熏天，桌上趴睡着一个人，手在桌面上胡乱拨着，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念念有词：“喝……喝……”
　　凌星傲皱起眉头，曾经崇拜的对象如今竟变成了一个醉生梦死的痴汉，他只能说岁月蹉跎，世事磨人。
　　“叶道长，在下奉太子之命请道长回月都共商要事。”凌星傲道，然而对方不作任何反应，他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叶知秋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太子？太子……呵呵……回去告诉他……我……我这么没用的人，帮……帮不上他的忙……”
　　“叶道长，事态紧急，道长既为殿下的挚友，理应……”
　　“挚友？”叶知秋突然提高音调，“我？我配吗……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君王！而我……我不过是江湖中的贩夫走卒……高攀不起，高攀不起啊……”
　　“道长何必妄自菲薄？”凌星傲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并不容易。
　　“你就当我是妄自菲薄吧，出去……出去！”他拿起一个酒瓶向凌星傲扔去。
　　凌星傲侧身闪开，酒瓶哐地一声撞到墙上，碎片飞溅。
　　伙计闻声，赶紧进来打圆场：“凌公子，叶道长此时心情欠佳，公子是否……”
　　“也罢，在下等道长酒醒之后再访。”
　　“那小的现在带你到隔壁的雅间？”
　　“不必，我在大堂坐坐便是。”

　　室外，雨稀稀疏疏，不一会竟然停了，江湖一阁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肩上站着一只黑色的鸽子，后面还跟着一位略显病态的白衣美少年。
　　“两位……似乎不像江湖中人……”门口的伙计疑惑地说。
　　“那你倒说说看，江湖人长什么样？我好回去参考参考。”巫娅眨着眼，小小的身子，只能仰望着那伙计。
　　“这……”伙计一时答不上话来，又想这两人或许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新近出来闯江湖的，于是满脸堆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还请两位小侠到大堂就座。”
　　巫娅睨了他一眼，摇摇头，越过他走向最角落的位置，冰则在后面行了一礼已致歉意。
　　巫娅来江湖一阁的目的是打探关于黑翼门的消息以及物色一个可以教她武功的人，一坐到位置上她便开始细心聆听，只是周围闲聊八卦，短时间还听不出个所以然。
　　冰一直正襟危坐，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不舒服？”巫娅问。
　　“人太多，有点不习惯。”冰轻声回道。
　　“要不你先回去？”巫娅眼中掠过一些担忧。
　　冰摇头：“没关系，姑娘尽管做自己的事，不必顾虑在下。”
　　巫娅略一思索：“那好，你要是真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
　　肩上的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只有巫娅听得明它在说什么：“想查什么我帮你便是，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巫娅不理会他，虽然她也知道有他帮忙确实方便很多，但她不想依靠他的力量。前阵子她把他骗去地狱逛了一圈，回来后他便一直跟着她，什么也没说，也不再问那个问题，巫娅也弄不清楚他是否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黑哥又叫了几声，见巫娅还是没有反应，只好作罢。

　　凌星傲就坐在巫娅隔壁的桌子上，觉得这么小的女娃便出来闯江湖有些稀奇，想起了过去年少轻狂的自己，不禁多看了几眼。
　　巫娅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向他望去。
　　他连忙道歉：“在下失礼了，望小姑娘不要见怪。”
　　却不料巫娅并非在看他，而是在听那边的对话。
　　“你说这次朝廷广招术士究竟是为何？”
　　“朝廷之事？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如何得知？”
　　“话不能这么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况且，有些事朝廷办不了，最后恐怕还得靠咱们江湖中人。”
　　“话说得可真响，也不怕被有心人举报拉你去砍头。”
　　“真要怕咱也不配自称江湖中人！不说这个，真没人知道那个术士是怎么回事吗？”
　　“我姨妈的儿子在宫里当侍卫，前月休假回来，说是西疆又有麻烦了。”
　　“西疆？三年前的战事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卷土重来了，炎国人那野心，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也是，那与术士何关？”
　　“你们有所不知，那些炎国人学了些什么妖法，听说单凭武功很难战胜，太子殿下为了这事忧心忡忡，不得已，只好招募术士以寻求解决的办法。”
　　“原来如此……”
　　“说到道法，当今武林恐怕要数武真道长师徒了，可惜啊，武真道长去了云游四海，不知何时重返玄月，而叶道长又变成了那样子……”
　　只怕天下从此不再太平。众人心里都明白，但谁也没有说出口，他们沉默了一阵，又开始了新的话题。
　　巫娅静坐着，只在听到太子殿下四字的时候眉头动了动，虽然早就猜到这五年间人间不会一成不变，只是，这变化超出了她的料想。
　　凌星傲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她沉着冷静，不似一般小孩，而且骨骼精奇，若加以培养，说不定数年之后又是一名出色的少侠。
　　他正欲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忽听内堂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周围的声音嘎然而止，大家都似乎受到了惊吓，回神后陆陆续续地走进去看个究竟。
　　凌星傲倒是不着急，待众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才慢慢地起身，对仍坐在旁边的巫娅道：“小姑娘难道不好奇吗？”
　　“好奇有时可不是一件好事。”巫娅淡淡地说，话虽如此，她还是站了起来，跟在众人身后。

　　事情发生在柴房，巫娅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巫娅只隐约看到柴房中央躺着一具小孩子的尸体，八九岁模样，胸前的衣服被血染透了，将干未干，细一看才发现，竟是整颗心脏叫人给挖走了。
　　尸体前面瘫坐着一位妇人，脸色苍白，显然惊吓过度。
　　不一会儿，便见一对夫妇哭天抢地地挤了进来，抱着尸体痛哭。来人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杨之柳夫妇，两人近日携子出游，不料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据杨之柳所言，小孩是昨晚不见的，直到方才发现的时候已经遇害，从血迹来看，应该是凌晨时分遭的毒手。
　　“究竟是何人如此残忍，竟对一个小孩下毒手。”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杨之柳夫妇一向与人为善，按道理应该甚少仇家，然这若非仇杀，凶手又何必跟这一个小孩过不去？众人各自猜测着，可案件依旧是一个谜。
　　“小姑娘好胆色。”凌星傲站在巫娅身旁道，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
　　巫娅不作声，担心着冰会不会害怕这样的场面，然而冰只是安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无丝毫怯色。
　　“孩儿心。”一道慵懒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叶知秋倚在墙边，左手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发丝凌乱，满脸青髭。
　　故人相见，叶知秋认不得巫娅，但巫娅却认得他，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印象中他是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小道士，然而今天看到的却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颓废酒鬼……
　　“叶道长此话怎解？”离他最近的一人问。
　　“孩儿心是一味灵药，妖怪最爱那玩意儿。”叶知秋补充道。
　　“妖怪？”众人唏嘘。
　　“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城中的杜捕头说近来出现了好几桩小孩失踪案，不知与这桩案件有没有关联。”江湖一阁的一个伙计道。
　　伙计话音一落，便听一个大嗓门压了过来：“有人报案说这里发生了凶杀案，究竟怎么回事？”
　　几个作捕快打扮的人走进，众人纷纷让路。
　　杜捕头皱着眉头望着地上了尸体：“又来一个……”
　　“这么说还有其他小孩被取走了心脏？”有人问。
　　“嗯，这个月已经第三个了。”杜捕头摇摇头，落下一声叹息。
　　众人亦叹。
　　杨之柳的妻子突然激动起来，大喊着：“妖怪，一定是妖怪……”她跪到叶知秋面前泣道：“叶道长，求您为我儿报仇，不能让那妖怪再作孽了。”
　　杨之柳也跪了下来：“没错，不能让它再伤害其他小孩了。”
　　众人点头称是，杜捕头也道：“叶道长，这妖怪之事，恐怕还得让您帮忙。”
　　叶知秋讪笑：“你们要是能把妖怪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倒是不介意去一杀，但事先告诉你们，通常妖怪所经之地都会残留有他们的气息，大约维持一天，然而我在这里闻不到丝毫。”
　　“这……”杜捕头显得有些为难。
　　“找人把它引出来不就得了？”一个小伙计天真地说道。
　　部分人点头赞同，但杜捕头还是为难：“谁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冒这个险？”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将目光一致投向了巫娅。
　　“你说对了，好奇确实不是一件好事。”凌星傲道，期待着这个小女孩的反应。
　　叶知秋瞥了她一眼，冷笑：“这么多英雄好汉，竟然要依靠一个小女娃……”
　　众人沉默，面色赧然。
　　忽见小女孩举高了手，眼睛烁烁生辉：“我要去！我来当这个诱饵。”
　　此话一出，如平地炸开了一个雷。
　　凌星傲正色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何必要去冒这个险？”
　　冰也低头看着她：“云姑娘还是三思而行罢。”
　　然而巫娅的目光坚定无比，显然把他们的话都当做了耳边风。
　　众人又展开了讨论，有称赞巫娅胆色过人的，有安慰死者在天之灵的，有咒骂妖怪该死的……黑哥咕咕地叫了两声，但是声音被人声淹没了。
　　叶知秋见左右无趣，打着哈欠离开，行经巫娅，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巫娅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手。
　　凌星傲上前：“叶道长……”
　　“让开！”叶知秋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叶道长，先前的事希望你认真考虑。”凌星傲坚持把话说完。
　　叶知秋干脆一把抱起巫娅：“没看见我现在很忙吗？我可不像某些人，可以理直气壮地牺牲别人。”
　　他又扭过头，换了一种语气对着巫娅说：“小妹妹，我们去商讨怎么杀妖怪。”
　　小妹妹？巫娅的嘴角在抽搐。
　　叶知秋抱着巫娅走上二楼，彻底地将凌星傲晾在一边，冰盈盈一笑，也跟了上去。

　　是夜，天空又飘起了雨，江湖一阁的伙计正准备打烊，一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掌柜的？”伙计惊讶道。
　　掌柜的一眼不发，只是看起来非常疲惫。
　　“掌柜的，你您回来了，早上您不在，阁里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玄莫这下好了~众叛亲离~~连叶知秋都不待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