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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眼泪 ...

  •   宫宴设在栖雀台。

      位设总管给柏砚安排的位置很巧妙,既不在督察院诸位同僚身旁,也不在什么犄角旮旯,反而颇为打眼的在几位皇亲国戚之下。

      他一瞧那个位置就牙疼,去岁的宫宴的位置也没这么尴尬,这一次像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似的。

      不管旁人如何眼神,他寻了柱子旁的位置坐下。

      对面是巴大人,二人交换了一个各自不甚明白的眼神,柏砚就转开眼。

      巴大人:“……”

      “柏大人这是坐错了位置罢!”柏砚还未坐热,身前就经过一人,那人站在他面前,俯视的眼神过于露骨,引得周围诸人都看过来。

      柏砚一脸漠然,慢慢起身行礼,“殿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魏承枫。

      他与柏砚相距仅一张桌案的距离,旁人瞧着就不大对劲儿,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他故作暧昧,“行章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却来这里……莫不是不愿与我同坐?”

      他说完,众人才后知后觉知道,原来柏砚原来的位置旁,紧紧挨着的便是四皇子魏承枫的座位。

      其实,宫宴虽集齐了朝臣和皇亲国戚,但实则并非多死板,位设总管一般是依着品级排位,但很多时候大臣们换个座儿也不算多罕见,只要不要太离谱,诸人也不会在意。

      但是这四皇子魏承枫明显是故意点明,当庭诸人瞧着,柏砚便有些难做了。

      他换位置的本意便是不情愿在那处坐,可若不往那儿去,则是坐实了四皇子之言,往难听里说,也算大不敬之罪。

      一众人摆明了看热闹。

      可是下一刻,柏砚便淡淡开口,“殿下贵气无双,下官自惭形秽,恐喝多了酒扰了您的清净。”

      诸人:“……”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副督御史大人也能将这等虚伪之言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假的不能再假!

      魏承枫也没想到他这样说,先是一怔,而后便漾起一点笑来,“行章果然无愧于御史一职。”

      他以“行章”二字唤之,柏砚不觉得荣幸,反而满是不耐,“下官除了嘴皮子厉害些便无其他长处,不比殿下龙章凤姿,文武双全。”

      依旧是淡漠的一张脸,说起这些话来好像全无阻碍,魏承枫的笑滞在嘴边,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正是尴尬时刻,门口又进来一人,身形颀长,眉目间煞气难掩,尤其肃着一张脸,分外瞩目。

      “牙尖嘴利,拔了利齿便是,四殿下在外这几年,从前的手段都忘了么?!”萧九秦冷眼对上柏砚的眸子,微微一顿便嫌恶地转过去。

      柏砚不卑不亢,听了也不生气,徐徐开口,“活人一世,总归要有些气性,若卑弱任人驱使,那与豢养的家犬有何分别?”

      “家犬尚能忠主,人却不一定……”萧九秦字字淬了毒,“尤其,有些以怨报德的东西,早知无情无义,不如一早就打杀了干净!”

      “侯爷所言有理,”柏砚面色如常,“只是切莫忘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从前没有将其弄死,待其势涨,可就不易了……”

      萧九秦没有立刻反驳,他一步一步走近,连四皇子魏承枫也被挤到一旁,他与柏砚相距不过一尺,呼吸可闻,“任其苟活几年,只当一颗真心喂了狗,而且……即便如今势大又如何,我萧九秦怕过什么?!”

      他所言振聋发聩,殿中安静了一瞬。

      转瞬,一个个回神便往柏砚脸上瞧。

      平津侯的旧事犹在昨日,殿内一大半的朝臣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前两天就听闻柏砚在郢都最繁华处被人泼了一身污水,还好巧不巧与平津侯遇上。

      谣言一传再传,说什么的都有,什么柏大人狼狈不堪,平津侯冷嘲热讽。

      再或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柏大人受辱,平津侯略胜一筹。

      传到最后,竟还传出平津侯怒极将人一石头放翻,若非顾忌他是朝中重臣,怕是明年的那天就该是柏大人的忌日了。

      加之柏砚之后告假三日,很难不让众人多想。

      现如今,二人再见面,还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来一往的,言辞激烈,好像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众大臣瞪直了眼,唯恐漏下一点细节。

      “侯爷自是不怕什么。”柏砚始终老神在在,好像萧九秦的每一句话并不能掀起他一点波澜,“来日方长,不如走着瞧。”

      啧啧啧,都这地步了,竟还敢放狠话。

      对面的巴大人一脸兴味,扶着下巴都忘了手里的酒盏。

      柏砚萧九秦二人之间火花四溅,四皇子魏承枫脸色难看,他原本是要拉拢柏砚,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一个平津侯萧九秦。

      还是他暂时不能得罪的人。

      原本是场换座风波,萧九秦的出现却彻底搅乱,最后魏承枫还是走到自己的位置,柏砚自然地坐下,而萧九秦……示意柏砚身旁的大臣走开,自己坐下。

      一张桌案不过丈长,柏砚袖口宽大,一动,袖尾便扫过萧九秦的膝盖,一次两次倒也忍了,偏偏屡屡吸引走萧九秦的注意力。

      若是方才,他定是一把将柏砚扔出去,但这会儿皇帝在上座,殿内歌舞升平,他看了又看,的确不是闹出些响动的好时候。

      萧侯爷脸色一点一点变黑,柏砚好似一无所知。

      “柏、大、人……”又一次扰了萧九秦的清净,他咬牙切齿,一把扣住柏砚的手腕,幸好有桌案挡着,倒也无人发现。

      只是柏砚微微皱眉,“侯爷,你作甚?”

      他一派自然,萧九秦牙齿咬得直响,“该是我问你,从方才你便将酒液倒来倒去,自己不喝,翻来覆去折腾作甚?!”

      只是瞎折腾也无所谓,偏偏这厮袖尾跟狐狸尾巴似的,一下一下掠过他的膝盖,如羽毛搔过,叫他难捱得很。

      “我折腾我自己的,侯爷喝你的酒便是,作何要来管我做什么!”柏砚挑眉,“莫不是故意骗我搭话?也对,侯爷时隔五年回来,料是无人陪你说话……寂寞了也正常!”

      他自说自话,好似全然不知萧九秦已经黑了脸。

      “说到解闷,下官倒是有些心得,城东华乐坊,城南颂音坊,还有辉月楼附近的绿袖阁,里边姑娘个个绝色,侯爷若是寂寞了,不若进去点上一位姑娘聊聊……”

      “琴棋书画,音律歌舞,无一不是人间极乐……”

      正说着,萧九秦忽然扣着他的手腕起身,周围人一惊,连上边的皇帝也闻声看过来。

      “两位爱卿这是……”皇帝开口问。

      萧九秦是被柏砚说烦了,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这会儿被点了名,也有些不大自在,一时间竟不如如何应付。

      柏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正巧挡在萧九秦面前,如常开口,“陛下,侯爷方才喝得有些多,腹中不甚舒服,下官引他出去透透气。”

      皇帝这几日神色倦怠,柏砚的话诸多漏洞,但也未入心,略一摆手就叫二人出去。

      宫宴丝竹之声渐行渐远,萧九秦柏砚二人走到栖雀台附近的花苑,今夜宫女太监大多在栖雀台,这里倒安静得很,夜晚的秋风有些凉,但正好驱散了二人身上的酒气。

      才走过长廊,萧九秦忽然使力,将柏砚推到假山后,眸中戾气不掩,“你到底在想什么?!”

      柏砚脊背磕在山石上,疼得他微微吸气。

      萧九秦却沉声,“每每装模作样,你究竟要如何?!”

      “我在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又要如何告诉侯爷……至于有没有装模作样,侯爷不妨解开下官的衣衫瞧瞧,山石嶙峋,侯爷手下无情,下官喊声疼有什么问题?”

      说着说着嘴角便泛起苦意,“你如今不信我,便觉得我一言一行都是别有用心。”

      本来在今夜之前,柏砚已经说服自己要忽略萧九秦口中所有的恶意,但是明显不可能,萧九秦从前是不善言辞,可现在却是字字见血,柏砚饶是有再强大的心,也很难不因他的话受伤。

      恶语伤人六月寒,可柏砚却觉得萧九秦今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一刀一刀的剜他的心。

      “你到现在竟然还想让我信你?”萧九秦冷嗤,“柏砚,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他扣住柏砚的下颌,咬牙切齿道,“便是当年我爹将你带进平津侯府时没有将你赶出去!”

      他猛地凑近,二人呼吸交缠,却像是隔着天堑,“你既做了哪些污糟事,便别指望我还能正眼瞧你一眼,”他说到这儿顿了顿,“不,你如今可不是一般人,身后有允仲和怀淳撑腰,我么,一个落魄的侯爷而已,比起你来……怕才是那个不入眼的东西!”

      “闭嘴!”

      柏砚忽然开口。

      萧九秦一怔。

      他竟然看见柏砚……哭了!

      方才还能与他斗嘴,丝毫不落于下风,甚至被人指指点点时仍然脊背挺直的柏砚,眼尾泛红,一滴泪顺着面颊流下!

      萧九秦心尖一跳,莫名的就涌起一股难言的愧意。

      他没想到柏砚会哭。

  • 作者有话要说:  眼泪泛滥成河,柏大人卒,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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