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庶女》钟澄

71、江府众生相（一）

　　江橙回上海的消息是早在一个多月前的中秋节晚宴，江竞夯就当众说了的。

　　这则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江府上下，仿佛一道巨大的冲击波，强劲的冲击着江家人的心灵：有江大太太和三姨太的无奈，有江柠和江槐的好奇，有江梒的欣喜，有江宝瑜和江三太太的郁闷，有江桅江榆等人的无所谓等等，世情百态，不一而足。

　　江家的主子们在讨论着江橙回来的事宜，所有的管事、长随、丫鬟、婆子们也都在议论。

　　对这件事，不管是欣喜，郁闷，无奈，期待，好奇，感叹，发愁或是生气，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十月十六日下午，徐大少发电报说的将抵达上海的日子。

　　十月初八，江家内宅中讨论着一个棘手的问题：江橙回来后住在哪里？搬来上海时江橙就没有跟过来，而是直接去了港城，所以之前并没有给江橙分配屋子。

　　江家的三位小姐江柠、江宝瑜、江梒都是住在主楼的三楼，可三楼如今只剩下一间杂物间，如果收拾出来给江橙住进去，那就不是欢迎她回家，而是有点欺负人了。

　　......

　　十月十五，江橙回到上海的前一晚。

　　清秋的夜色，冷辉遍洒，三房处，江竞友坐在书房中沉思，抿着温茶。

　　江三太太洗漱之后，换了身睡袍，和丫鬟木棉从卧室转进来，见江竞友坐在书桌边思考，笑吟吟的嘲讽道：“哟，三爷又在想哪个相好？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说出来，我明儿就做主替你娶姨太太。”

　　江竞友不想和江三太太吵架，说：“你别贫了，大哥把四丫头接回来，这事...头疼得很。”

　　私心里，他当然不想江橙回来，让江橙去了港城，府里每年都能拿到鹿家一笔好处，现在把江橙接回来，这煮熟的鸭子不就飞了嘛！

　　虽说铅笔的生意他承江橙的情，可当初到底闹得不太好看，要是江橙跟苏家的婚事能成，还真得想法子缓和关系才行。

　　想到这，江竞友皱紧了眉头，江橙这次回江家的“内幕”，他知道的清清楚楚，不得不说他大哥那位三姨太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江三太太挑了挑她漂亮的柳叶眉，哂笑道：“要说四丫头心里对以前的事没有想法，我是不信的，但...凭她什么想法，她终究是姓江。”

　　木棉插了一句：“太太，你和四小姐还有旧怨呢。”

　　江三太太顿时哑口无言，这正是她心里头烦躁的事情，以她对江橙的了解，江橙回来后，说不定会“报仇雪恨”。

　　江三太太郁闷的骂木棉：“你个死丫头，偏喜欢说让我心情不好的话？滚犊子！”

　　江竞友笑着摇头，她这泼辣的太太也有怕的人。

　　......

　　三姨太李莞禾处，母子三人正说着话，丫鬟木心进来禀报：“三姨太，督军让三少爷过去。”

　　江槐一边穿外套，一边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晚饭时才见过又打发人来叫。”

　　三姨太瞪了江槐一眼：“嘀咕什么！记得待会你爸爸说什么都乖乖听着，不许惹他生气。”江槐敷衍的点点头，耷拉着脸出去，下楼穿过草坪，就是江竞夯的独栋洋房，江竞夯身边的刘副官引了他上了二楼。

　　刘副官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江槐独自进了屋内，只见灯火明亮，江竞夯穿着睡袍正在塌椅上闭目养神，神情阴沉，而旁边一名身姿窈窕，容貌娇俏的少女正在给他捶腿按摩。

　　江槐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心中忍不住腹诽：“看着比五丫头还小呢，啧啧...”面上却不显什么，喊了一声“爸爸”。

　　江竞夯听见声音睁开眼睛，问道：“你四妹跟着徐大少一块从港城回来，这事你知道？”

　　江槐点点头，这一个月来，江橙要回来的事情几乎是府里上下关注的焦点：“是的，爸爸。”

　　江竞夯道：“明儿就到上海了，你带两人亲自去接她回来，你和四丫头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还是要尽尽哥哥的职责的。”

　　江槐讪讪的笑了下，心里很不以为然，他父亲真要对四妹有那么爱护，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江竞夯哼了一声：“你别在我这儿笑，明儿要是在徐大少面前丢了我的脸面，我就给你送到军营里去。”

　　江槐无奈的道：“是，爸爸。”他要敢犟嘴估计就要给他父亲打了，不过心中却“嘿”的笑了一声。

　　这些年，有人偏心，有人假正经，有人仗势在家中跋扈...他很期待江橙回来落一落有些人的脸面呢。

　　......

　　秋日融融，十月十六日下午三点左右，在码头跟徐元哲告别后，江橙跟着江槐乘坐小汽车抵达江家别墅。

　　别墅前的空地，喷泉草坪旁边，得了消息刘管家带了几个仆人迎了出来。

　　车刚停好，杏仁就从车上下来，弯腰行礼：“刘管家好。”

　　江橙这时也下车，微笑着上前打招呼，刘管家亦笑呵呵的回应：“四小姐，欢迎回来。”

　　江槐安排好司机返回码头去运剩下的行礼，指着地上的箱子笑兮兮的说道：“刘叔，把这些都搬进去，码头上还有呢，这会儿去运第二趟，”然后又看向江橙：“走吧，四妹，大家都在屋里等着呢，先去见爸爸。”

　　江大太太处，小客厅中，除了少数几个在外忙碌未归以外，江大太太、三姨太、五姨太、江三太太、江二太太、江柠、江宝瑜、江梒、江榆、江树等都齐聚一堂，另有一应丫鬟、长随陪侍候在一旁。

　　厅外花园里阳光明媚，鸟鸣啾啾，厅内或话家常或打麻将，热闹非凡。

　　“四小姐回来了。”时间缓缓的走过，将近三点半，轻霞进来禀报。

　　江大太太在麻将桌边，闻言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厅中相互攀谈的众人，感受着这热闹、欢乐的氛围，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她内心里对江橙这个庶女还是有些意见，但再不喜欢，现下督军要用江橙，她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这些年也得了不少鹿家的礼物，她现在就算想板着脸，也难。

　　江橙回来，的的确确是家里的一件大事，喻示江苏两家的联姻有望。

　　红霞脸上带着笑容，几点雀斑在白腻的脸腮上透着俏丽和明媚，得了外面小跑着来传话丫鬟的话，走到厅中，笑吟吟的道：“回大太太，四小姐去书房见督军。”

　　红霞的声音很大，厅中的众人都听到了。

　　江大太太点点头：“嗯。”端庄严肃的脸上此时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哦......”江梒期盼的心情稍微压了压，四姐回家，先去见爸爸是应该的，她且再等等。

　　坐在沙发上的江竞文微笑的抿了一口茶，眼神飘了一眼正对面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三姨太，心中尽是讽刺。

　　他大哥这位三姨太算计着让江橙顶了江宝瑜和苏家联姻，以为这样江宝瑜就能攀上徐家？鼠目寸光的货色！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好玩了，哈哈！

　　在他看来江橙完全不输给江宝瑜，可惜啊，他那个大哥偏心眼！

　　......

　　江橙跟在江槐身后走着，江家的房子很大，并不是独栋的别墅，而是由五栋别墅洋房组成，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中西合璧偏法式的风格，洋气奢华。

　　江竞夯的独栋洋房前，刘副官见江槐带着一个少女走过来，忙上前迎了两步道：“三少爷，这位是四小姐吧？督军在书房里等着呢。”话落便引了两人上楼去，不一会儿就进了充满书香气息、宽敞、明亮的书房中。

　　江竞夯约四五十岁，穿着一袭棕红色长袍褂子，气度儒雅，坐在书案后，脸色清冷，默然不语。

　　他心里没拿江橙当女儿看，然而，值此之刻，他需要江橙，与苏家的联姻势在必得，江宝瑜不愿意，他也舍不得将江宝瑜嫁给苏家那个纨绔子弟，而江梒又还小，经三姨太提起，他才想起在港城的这个女儿。

　　江竞夯将目光放在江橙身上，上下打量着，心中讶异，这个四丫头的长相不俗，虽不如五丫头，但胜过二丫头和六丫头，可不知怎么，心中就是喜欢不起来，半响他才神情淡淡的道：“回来了，就安生住在家里。”

　　这是穿越以来，江橙第一次见到江竞夯，她敏感的捕捉到江竞夯不喜欢她，她也没有任何要讨好的心思，乖巧的答道：“是，爸爸，舅舅舅妈给准备了手信，这几天我整理收拾出来给爸爸送来，家里其他长辈和兄弟姐妹都准备了。”

　　“嗯。”江竞夯说完，发现和江橙无话可说，当即挥手道：“你去吧，你母亲她们等着你的。”

　　江橙点点头，便告退离开，准备去江大太太处。

　　江竞夯这个人，有手腕有能力，但毫无远见，且最爱面子，趋利避害，自私糊涂。

　　比如：因为江竞夯觉得江宝瑜旺他，将江宝瑜宠得近乎没有原则，造成家里既无公平可言，又无嫡庶之分，各房面齐心不齐，他这个父亲和丈夫做得不可谓不失职。

　　比如：江竞文强娶五姨太的丫鬟云菬做姨太太，五姨太求江竞夯，他推脱了。倒不是说江竞夯乐于看到好姑娘被糟蹋，他大约是懒得管俗务，但他的不作为，从云菬、五姨太的角度，岂能无怨？

　　......

　　这样的人，不要说孺慕之情，江橙连亲近他都觉得有点困难。

　　江橙脑海里想着这些事，脚下不紧不慢的穿过草坪往隔壁洋楼去。她和江竞夯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江槐看完江橙和江竞夯的对话，心里很有点无语，这完全不是女儿见老子的作派，更像是客人与主人的关系。

　　然后，他其实很有点羡慕。被父亲客气疏离的对待，好过自己被嫌弃和打骂啊。

　　书房里，江竞夯见刘副官还等着，道：“我没什么吩咐，你去吧！”他也懒得去问家里安排江橙住哪里之类的琐事，没有必要问。

　　家里谁会，谁敢怠慢她这个即将有可能成为苏家媳的庶女？

　　刘副官退出来，隔壁洋楼早得了风声，江槐和江橙两人才刚走近，就听见门口的婆子和丫鬟齐齐喊道：“恭喜四小姐回府。”

　　江槐笑着看江橙一眼，今天府里上下可是把礼节做足了，给足江橙脸面呢，大家都知道四妹的舅家有钱大方，也不知这四妹妹会给多少打赏？

　　江橙却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谢谢，前面引路吧。”江槐扑哧一声笑了，见江橙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他，这才收敛了憋笑的表情，但心里暗爽：太好玩了。

　　领头的婆子顿时沉默寡言，半响才僵硬的笑了笑，转身带着江橙往小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