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钗 纵使相逢应不识》鹤凫

4、临窗雨

　　天际，微雨缓缓倾下。
　　金陵城，杏花依旧在漫天飘荡，风过湖面，几片花瓣携了单薄，皱了一池春水。
　　和风微醺，吹动帐角处的金铃，丁零零极其悦耳，铃铛的上面，金银雕坠的图案纵横交错，一枚金铃的做工，便足以看出房间主人的细腻心思与阔绰的手笔。
　　居室内饰典雅富贵，窗前的紫檀雕桌散发着木料独有的清香，岸旁置着一个官窑花盆，栽着一株幽兰，花色淡雅，叶瓣微卷，乃是春兰中的极品。
　　薛宝钗坐在案前，纤手执着一只狼毫毛笔，似是在犹豫自己下一步要如何落笔，檀香的清雅味道从金兽嘴里袅袅飘出，薛宝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墨悬笔尖处也没有留意到。
　　“再不动笔，你的画可就毁了。”薛宝钗唬了一跳，漆黑的墨从笔尖坠落，悄无声息地浸入雪白的宣纸中，见自己笔下的幽兰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尽毁，不禁有些愠怒，却又顾忌自己忙里偷闲被他人发觉，落得不好的名声，手忙脚乱地收起画作，低声喝道：“你是何人？怎么私自闯入我的庭院？”
　　将毛笔插入笔筒，薛宝钗这才抬头，却发觉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觉奇怪，观察了四周都没有发现人影，便将头探出窗外，试探地问道：“阁下还在吗？”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前方那树繁密的杏花中一跃而下，那人噗通落地，惹得满地落花竞相飞起，又忽忽悠悠地回归到青翠绵密的芳草中。
　　“女人家家就是麻烦，一幅画画了近一个小时，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来者口中的狂言让薛宝钗更为慌乱，有些窘迫地说：“休要胡言，我怎么会做那种闲散之事。”
　　口中说着，薛宝钗才看清来人，一头金发，西式便服柔软的缎面上是银线密织着的蛇纹，面容清俊确有几分削瘦，不需猜想，薛宝钗便知，是那日来访的洋人之子，也是杏花苑偶遇的那个少年。
　　少年没了最初的忧郁和端庄，长腿一迈，坐在正对着窗子的假石上，托着下巴，紧盯着薛宝钗手中揉成团的宣纸，眼中透露着几丝疑惑，不解道：“画就画了，为什么还要把它毁掉呢？”
　　真是个混账，未经她的同意就擅自闯进她的庭院，这要落在旁人耳中，定成了她私会男子，落得个不检点的名声，不由得柳眉倒竖，道：“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女子庭院，我若叫起来，你连逃的机会也没有了，还不快走！”
　　“你们中洲人真奇怪，明明这里是你的府邸，还有这么多守卫，你为什么还要慌呢？”德拉科将手臂慵懒地搭在枝杈上，惬意地享受着杏花中碎落的雨丝。
　　薛宝钗不禁冷笑，若是不知情之人，说不定要认为德拉科才是这院子的主人，她是不知廉耻的登徒子，脑内也升起一股冲动，“啪”的一声，薛宝钗将案前的窗子重重合上，隔着月白的窗纸，道：“你若再不走，我真的要喊了。”
　　窗外没了回应，薛宝钗在窗前细细听了半晌，确认没有任何声音后，便大着胆子将窗子开了一条缝，低声道：“你走了罢，若是走了，就请不要再不请自来……”和薛宝钗预料中的一样，庭院只有杏花微雨，并无半点人影。
　　“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走了吧。”一双纤长白皙的手突然将窗子打开，德拉科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薛宝钗的视线中，坏笑道：“这么容易就被骗了，我应不应该说你有点傻？”
　　面对德拉科凑过来的脸，那一瞬间，薛宝钗在那晶亮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视线微动，理智也瞬间如海水一般涌来，死命压住即将出口的尖叫，薛宝钗正欲将窗子再次合上时，德拉科却迅速地扳住窗子，手肘拄在窗沿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不会吧，你胆子这么小，竟然被我吓到了。”
　　“我说你这人这么游手好闲，金陵美景美人处处都有，你何苦来我这里讨打。”薛宝钗见窗子被德拉科牢牢用手锁住，慌张之中，随手抄起手边一本诗经，向着德拉科的脸甩去。
　　不出所料，德拉科的另一只手迅速抓住诗经，打量一番后，点点头，笑着道：“这么好的书，我就收下啦，多谢姑娘。”锁着窗子的手猛地一松，“啪”窗子又一次被重重合上，薛宝钗倚着案边，呼吸急促，对着窗子嗔怒道：“赶快走，下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杏花扑簌簌地落，小心翼翼展开刚刚顺手牵来，已经被揉皱的宣纸，春兰细蕊上那滴尚未干透的墨水，乌黑如墨玉，像极了东方人深邃至极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