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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烟柳断肠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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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永昌帝将手里的奏折向地上狠狠一摔,冷笑:“好,好得很!你们就拿这种东西来烦朕?”
在议事厅中坐了半晌的大司徒刘展鸿如坐针毡。梵罗江中游洪灾爆发,东南又是三月无雨的大旱,乱民四起。连年征战,国库已空,如今这削减赋税的折子一上,势必触怒永昌帝,却是他身在其位,不得不尽的职守。
缓过一口气,看着永昌帝满脸的怒火,大司马李叔何急急递上折子:“陛下,西北告捷!”
永昌帝紧锁的眉头一展,接了折子展开一半,微微扫过。忽地脸色一变,皱眉念道:“楚戟营卒凌氏,寒江渡口,箭平夕山?”
李叔何忙不迭上前禀明。原是夜战寒江,野战中遭遇伏兵,敌众我寡,险些儿大败。生死关头,营中一个寻常小卒竟有惊人之举,先落帅旗,再断盔缨,三箭直将敌军主帅射落马,敌营大乱,霜落军趁机一鼓作气,不单反败为胜,更连其北的夕山也一并拔下。这是三年来第一场大胜,论功行赏,首功应属那无名小卒。姚璟盛赞此人武艺,升任先锋。
永昌帝吁了口气,冷笑道:“姚璟可算是将功折罪了?好,前事只当揭过,李卿,那凌前锋,叫他好好论功行赏。再有功绩,少不得他的功名富贵!”
“臣领旨。”李叔何忙叩头。永昌帝皱了皱眉,又道:“杨翰林呢?那日来宫中谈史,太后颇赞许他才华,这几月却不见了。”
李叔何不好直言,还是刘展鸿奏道:“杨翰林已调任夏官属下,自是不能再进宫讲学了。”
永昌帝脸色寒了一寒,李叔何一颤,忙叩首道:“臣明日便遣杨……杨翰林入宫!”
杨湛生如今在夏官位在五品,早非什么翰林。刘展鸿心知李叔何只是迎合上意如此开口,心下愤愤,难以发作。果然永昌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顺带瞪了刘展鸿一眼。
出了殿门,刘展鸿才冷笑道:“司马大人好一张随机应变的利口,令郎如今在地官署中也是口若悬河的良才。几时令爱千金也到地官属下任职,展鸿更要留心,重用了。”
李叔何冷笑了一声:“大司徒人称立身正直,想不到也只是斤斤计较分毫口舌之快。”
“大司马秉性风流,令爱自然家教有方。”刘展鸿笑得开怀。
李叔何爱子李真奕就在地官属里见习,而那宝贝女儿,倾城的美人李冰奕,六月中竟留书与尹元初之子慕云私奔,不知去了何处。这是李叔何的痛脚,狠狠白了刘展鸿一眼,无言以对,一跺脚,转身离去。
“万岁宣召你入宫讲学,明日及早入宫。”
杨湛生有些愕然地领了自己上司的话。已惯了在夏官属中处理军务,匆匆用半日翻了翻自己应试时的旧课,次日一早,便应宣到了宫门外。
金为壁,玉为阶。御园繁华,惊了杨湛生眼目。被女官长苏蕴珠引至慈心宫门外,门口立的宫娥摇手道:“女官长,太后正与兰妃对弈,现下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苏蕴珠听见“兰妃”二字,眉头微皱,随即向着杨湛生笑道:“杨大人,还请稍待片刻。”
杨湛生微觉得诧异,也只得在门外默然站着。
百无聊赖中侧脸看看苏蕴珠。年轻女子一身华服,脸色微有些苍白。淡淡晓色,勾出清秀轮廓,美人如玉,竟是不亚于惊动京城的佳人李冰奕。
那一个美艳风流,这一个清雅庄严,杨湛生心中感叹,世间除了冰奕,原自有美人。
二十四岁年纪,在霜落女官长中算是年轻的。十岁入宫见习,十五成人后正式为官。京中名门子女常以此为进身之途,几年后或为京官,或者外放,也唯有才貌皆佳,洁身自好,又有威势者,才能担任女官长一职,统领后宫的宫女与侍从。
苏蕴珠不知他正偷眼,神色肃然。也不知多久,宫娥出外通报,二人才得入内。
画屏深幽,屏上绣的是闲云远水,一抹黛山。想是霞洲精制,针线如笔墨,其间水意洇然。转过屏后,见两人对坐,一个是中年美妇,脸向外侧,另一个则只见背影。苏蕴珠拜下:“拜见太后,兰妃娘娘。”
“罢了,平身。”太后抬手,笑道:“瑛儿,瞧来我当真是下不过你了。”
“母后说笑了。”语声娇美,如竹楼中雪落清音,想来便是那兰妃。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会样样精通?只怕是前世带来的才罢?”
“母后说笑了。瑛儿的兄长才当真是前世带来的才学,自小琴棋书画,入手便精,胜过瑛儿十倍。”答得恭顺,太后“哦”了一声,问道:“怎不叫官家宣他入宫一见?要不然,在朝叙用也好。瑛儿,你可从不曾提起你有个兄长。”眼光扫到杨湛生,抬手笑道:“是杨状元?来来来,拜见兰妃娘娘!”
杨湛生忙上前拜下。那兰妃微转了转头,点头道:“平身罢。”
兰妃年纪轻得出奇,瞧来只十七八岁上下,衣饰亦简淡,不比寻常宫妃的华艳。也不知是否因室中龙涎香烟升腾,她身周若有云雾缭绕,乍见,便似是水墨画中疏淡数笔勾出的人儿,见之可清心忘俗。
杨湛生立起身,一丝茫然若失袭上心头。那清丽容颜分明在眼前,一眼望去,却只恍惚觉得清风拂面,遥不可及。莫名想起那浪子尹慕云惊世的俊美,只觉终究见了一人可敌他风华。
只是尹慕云不论容貌还是风度,都有些不谐感,也因着那奇异的不谐,才显出他近乎邪魅的慑人。兰妃却是天生成的淡然端庄,容颜无半点瑕疵可寻,出尘清丽,叫人难以释怀——偏又是说不出的寥远空寂,三春桃花水中映一轮皓月,绝艳也成了幽凉。
苏蕴珠轻轻咳嗽一声,道:“娘娘,外官入内,若是失礼,现下便可遣出。等兰妃娘娘回宫再来也不迟。”
“兰妃最是端淑,怕什么?”太后微微一笑,“再说,我这孩儿才学也不差,瞧瞧,可能应付得了状元郎么?”
苏蕴珠微笑道:“那么蕴珠先退出了?”
“女官长留下,同谈也好。”兰妃却开了口,淡淡带笑。
苏蕴珠脸色微寒。这宫中上下,她最不喜的便是这个兰妃。仗了容颜绝世占断了君王宠,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永昌帝见她都没好脸色看。只有在这太后面前才恭敬乖巧,处处温婉和顺。皱了眉,冷冷笑道:“蕴珠不是状元之才,留下徒然见笑。”
兰妃眉间忽现落寞之色,轻轻一笑:“明瑛委实不会做人。倘若兄长尚在世,一定与女官长谈得来。”
杨湛生心觉有些异样。算来以兰妃身份,该自称“本宫”才是,岂有当着外臣的面,自报真名的道理?可苏蕴珠与太后都无异色,似乎已见惯如此。太后讶然道:“瑛儿,你兄长过世了?”
兰妃眸中泪光盈然,低首道:“母后,瑛儿入宫之时,兄长便已去世了。”
“哦……”太后点点头,怕她落泪,忙转移话题,向着杨苏二人道:“快坐下。杨状元,今日便讲讲我霜落的诗文史罢。你那篇策论我前日看过了,见地自是不凡。不过我们后宫中人不必议政,还是讲讲诗文的好。”
“是。”杨湛生恭顺行了礼,拿出昔日翰林院的旧架势,开讲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