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闺蜜事》莫比乌斯之路

78、第七十八章 一手烂牌

　　“我妈这周末要来，她说想见见你，你要见吗？”林星问。
　　人人都有他们不愿面对的事情，而夏雪目前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是见自己未来的婆婆。

　　“哎呀，我不想见，我真的不想见，我还没准备好。”夏雪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挣扎。一个小人是逃避派，只要不见面，就可以假装对方不存在。另外一个小人是好奇派，想见一下，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她和林星继续恋爱，将来迟早要见的。

　　当然了，夏雪也还没认定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婆婆呢，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只是林星的妈妈，叫林曼云。

　　“见吧，见一下！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夏雪回复。

　　“什么丑媳妇啊？你可不是丑媳妇，你是一个小美女！”林星一番甜言蜜语，也未能打消夏雪心中的焦虑。她挺害怕见林曼云的，林星讲过很多事情，都给夏雪留下了心理阴影。

　　“她对我会满意吗？我对她会满意吗？”夏雪的心里惴惴不安。

　　林星之前的预防针没有白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恶劣。见面那天是在林星的宿舍里。推开门，林曼云坐在林星的桌前，背对着阳光，整张脸淹没在黑暗中。宿舍里没外人，林星双手紧握，身体僵硬地站在她旁边。

　　“阿姨好，我是夏雪。”夏雪挤出一个含糖量很高的微笑，热情又礼貌地打招呼。

　　林曼云抬起头，这时候夏雪才看清楚她的五官。她太瘦了，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五岁左右。她的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眼珠突出，下巴很尖，整张脸像是秋天飘落的一片枯叶，皱巴巴的。她的眼珠子转个不停，思维有些过分活跃。

　　她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夏雪，脸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种表情实在是不能算是友善，反而像是一条在污水里泡了很久的旧抹布，酸臭酸臭的。她没说话，机械地把头转开，继续和自己的儿子讲话，当夏雪并不存在似的。

　　阴郁，这是林曼云留给夏雪的第一印象。夏雪心里凉了半截，这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们母子俩用家乡话聊着天，夏雪一个字都听不懂，感觉就像是听一门外语，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夏雪尴尬地站在林星旁边，有点手足无措。

　　“怎么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我又听不懂你们的家乡话，你们为什么不用普通话交流呢？”初次见面，林曼云就给夏雪这么大的下马威，普通话不讲不说，连看都不看夏雪。

　　夏雪并没有生气，她之前就听说林曼云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她站在旁边，细细地观察着林曼云，她之前从来没有和这种类型的人接触过。

　　听林星说，她妈妈深受失眠症困扰，再加上她生活能力差，不太会照顾自己，有些营养不良，因此面相上看尖酸刻薄，不太友善。虽说她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好多，但是她的穿着显得不合时宜。五十多岁的人，穿着二十多岁少女爱穿的，玫红色的衬衫，胸前还有一些蝴蝶结。衬衫外面，她还套着一件厚厚的毛衣开衫。在别人都穿短袖的季节，她穿得太多，她似乎无法感知天气冷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温度该穿什么样的衣服。

　　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吃饭的过程中，林曼云依然只和林星讲话。她从来不笑，好像对一切都不满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她用一种让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压抑语调，絮絮叨叨抱怨着什么，也不管林星听不听。而林星也像是吃了毒药，把嗓子毒哑了一样，只会嗯嗯啊啊，用一两个字敷衍。夏雪一个字都听不懂，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这是夏雪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漫长，最沉默，最压抑的一顿饭。那感觉就好像时间被拉长了一万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夏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用铁钎子串起来，架在火炉上翻来翻去炙烤。

　　“天哪，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夏雪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凝固的家庭氛围。她的爸妈虽然会争吵，但是在餐桌上，他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乐乐呵呵的，从来不会如此沉默地吃饭。所有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着头吃饭。那一刻，饭菜都失去滋味，味如嚼蜡。

　　夏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饭碗，她只想着赶快把饭吃完，赶紧离开这里。她简直不敢想象，林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十八年。如果让她过这种日子，她可能早就抑郁了，再憋下去，可能就离家出走或者跳楼自杀，不太可能健康长大。

　　当林曼云去上厕所的时候，夏雪感觉压着她头顶的乌云散开，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刚才她像一条被冻在冰块里的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窒息而死。她深吸一口气，连忙对林星说：“那个，下午你们有什么行程，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宿舍，你就跟你妈说我有事。”

　　“好。”林星点点头。他自己也清楚，没什么人能够和他妈妈长期相处。但凡和她接触过的人，都会躲得远远的。没想到一个精神疾病者的负能量场，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让所有人都想着逃离。

　　夏雪回宿舍之后，越想越憋屈。“怎么回事！刚才我是不是太卑微了？他妈也太不尊重人了吧！当我不存在吗？竟然不和我说一句话！以后如果真的要长期相处的话，那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她们只是短暂相处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匆匆一面，就让夏雪深刻地感受到：她不太正常。

　　没见到林曼云之前，夏雪的脑海中对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想象，都是她凭空捏造的。她认为精神患者应该是歇斯底里的，情绪奔溃的。但是当她见到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之前的一切想象都被颠覆。原来是她想象力太局限，精神病患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但是你又觉得她不太正常，她不遵守社会基本行为准则，说话做事都显得情商特别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刚开始夏雪以为林曼云只是太内向，活着自己的世界里，不在意外部世界。但是林星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林曼云对外界的感知超敏，别人一个无意的眼神，也会让她多心，以为别人都在背后骂她，想害她。

　　“太可怕了，没想到精神疾病如此扑朔迷离。”如果林星不告诉夏雪，夏雪会以为林曼云只不过是一个脾气不好，心情很差，不太合群的中老年妇女，她只是不好相处而已。难怪这个世界上有那么骗婚的行为，还好林星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把家庭情况如实相告。

　　“她走了。”林星发来消息。

　　“天呐，终于走了，你妈也太奇怪了吧？她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啊？我有点受不了！”夏雪早就忍不住了，对着林星就是一阵吐槽。她吃饭的时候就想说这句话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

　　“你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的。”夏雪说。

　　“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其实当初我就觉得你不能接受，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我感觉心里乱得很，我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之前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我又觉得这超出我的承受范围，太难了，这可怎么办啊？”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夏雪如实回答。

　　林星早就预料到夏雪的反应，她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她幻想着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如她所愿，一切都是完美的。她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未来的婆婆，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呢？也许该放手了。林星的心很痛，他的泪水也不自主地从眼里涌出。

　　“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你就告诉我吧。”

　　“我就是想不通，你这么优秀，你妈怎么会是这样的？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要让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你妈妈怎么能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呢？”夏雪觉得匪夷所思，一个有精神病的单亲妈妈，怎么可能培养出林星这么好的男生。

　　“很难说是她培养的。还好我的姨妈和舅舅，他们很关心我，还有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他们都帮过我。我一直忍耐，就盼着有一天够远走高飞。”

　　“我要是你，估计我早就崩溃了。你看起来还挺健康的，看来你的承受能力很强啊。但是……如果将来有一天，你也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你妈那样，怎么办啊？”要说一点都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夏雪也担心林星受遗传的影响。

　　林星很久都没回复，夏雪心里忐忑不安，自己又把话说重了，怎么能问出这种伤人自尊的话呢？如果林星真有遗传基因，在他妈妈的折磨下，应该早就疯了吧。

　　“其实说实话，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担心。我看了很多相关的书，也时刻关注自己的心理状态。”

　　看到林星的回复，夏雪觉得一阵酸楚。没想到林星这么好的人，竟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他在艰苦的环境中苦苦挣扎，不断努力，成长为如此优秀的男生。但他还会时不时地担心，担心母亲的基因，会遗传到他身上。

　　“都是我的错，我不配过正常的生活，我不应该奢望和你谈恋爱，我就应该一个人孤独地过一辈子。”
　　“你别这样说，不是你的错。”夏雪又怎么忍心责怪林星呢？责怪他不会投胎，没能投在一个完美的家庭中？这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孩子从来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刚出生时，手里握着一把烂牌，家庭贫穷、父母离异、母亲有精神疾病，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