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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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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10点,魏棋洲打着哈欠走进警局的办公楼,里面又是闹哄哄的一团。他穿过打架斗殴的青年,穿过大声呼喊不服的中年,穿过痛哭流涕诉说的老人,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另一张办公桌前,警务处除了魏棋洲以外的另一位副处长肖铭,正一边看案卷,一边蹬着转椅消磨时间。
看见门响,肖铭抬起眼睛看了魏棋洲一眼,也没打招呼,等他坐到办公桌前,才凉凉地开口:“新项链不错,你终于放弃你那大金链子的审美了。”
魏棋洲今天戴的是林哲知留给他的护身符,不贵重,银质的圆形饰品,中间有叶片的图样。
魏棋洲心情不错,把护身符塞进了衬衫的领口里面。
“分手礼物吗?”肖铭继续说,他一旦板着脸说话,自带一股讨打的嘲讽气息。
魏棋洲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庄元思跟他说了什么,他们两是发小。
“小庄跟你说什么了?”魏棋洲粗粗翻了一遍桌上的案卷,一堆血淋淋的案发现场照片,他皱起了眉。
“他三更半夜给我打电话,又吵又闹让我约个人今晚跟林哲知吃饭,”肖铭声音有点恼火,“条件只有两个,一要单身,二要比你好。”
魏棋洲想起昨晚庄元思信誓旦旦要介绍人给林哲知,言语间的笃定仿佛早就找好了人选,没想到居然是临时起意,半夜到处抓壮丁。
“你怎么说?”
“我说大哥,这么晚了我上哪给你找人去。小庄说,你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我说,我确实认识人多,都他妈是死囚,哲知要吗?”
魏棋洲笑了一声。
“小庄被我顶回去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然让我去跟哲知见一面。”
魏棋洲难以置信:“庄元思觉得你比我强?”
肖铭瞥了他一眼:“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他神经病!他还不死心,好像又盯上了谁,神气活现地要给那人打电话去了。”
魏棋洲隔着衣服,摸了摸林哲知留给他的护身符。
门口传来三声轻轻的敲门,魏棋洲和肖铭停下对话,都摆出正襟危坐的架势,肖铭提高声音:“请进。”
门被推开,门后站着一个新人,向魏棋洲两人立正敬礼:“肖队长、魏队长,有新的案子到了。”
肖铭点点头,伸出手,让他把案卷递到自己手上。
魏棋洲见他接了这宗案子,也站起身:“马上要复核死刑了,我去带他们再复盘一遍案件。”
说着,他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肖铭喊道:“魏棋洲,你过来看一下!”
共事许久,他难得听见肖铭惊诧的声音,忙走了回去,肖铭把卷宗摊开,推到他面前。
又是一个凶案现场,惨不忍睹,一个老人倒在血泊中间。他一眼扫到老人的容貌,心陡然一跳,慌忙翻开详细资料:
姓名:范吴汝
年龄:72
职业:地质学家,原湖城大学地质系正教授
……
——魏棋洲记得他,他是林哲知的教授。
大学里的午后,艳阳高高照、小风习习吹,树叶挡住骄阳、知了在窗外鸣叫——太适合在课堂上睡午觉了。
一个粉笔头准确越过前面七八排人,砸在魏棋洲额头,魏棋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黑板上还是他看不懂的天书一样的化学符号。
“这位同学,”范教授——当时还活着,看到魏棋洲被自己砸醒了,故作和蔼地问:“请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在每年的北半球的冬至日,大西洋海域多少米水温可以达到4以下?当地海水水质呈什么特点?并请列举与之相近的海域——林哲知!不准提醒!”
周围传来窃笑的声音,只有林哲知一脸焦急。
教授又等了一会儿:“你答不上来,还在我的课堂上睡觉?”
“教授!”林哲知忍不住开口:“他不是我们系的……”
“哦,”教授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林哲知,“既然不是我们系的学生,这堂课又不是公共课,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来陪哲知上课的。”有人说,全班哄堂大笑。
“胡说!”教授仿佛没看见满脸涨得通红的林哲知,继续说,“肯定是因为对我们的课程感兴趣。我不介意别的系的学生旁听我们的课程,只是,上课得听,作业得做,考试得考!”
——What?什么?啥?魏棋洲一脸见了鬼。
他只是闲得无聊来陪林哲知上课,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要么离开这间教室,要么给我老老实实听讲,不然你坐在这儿,林哲知还得分神怕你睡得不香!”
教室里仿佛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估计是同学们早对他们两个你陪我上课我陪你实践带坏校园风气感到不满了,看到教授让他们俩吃瘪——解气,特别解气!
魏棋洲看看教室门口,又看看红成了一只熟虾的林哲知,慢慢在座位上坐下,从另一边同学的桌上夺过了课本:“你的教材借我看看。”
“我靠!林哲知就在你旁边,你舍不得抢他的课本抢我的……”
林哲知是范教授的得意门生,范教授看着闹作一团的学生,看着故作正经的魏棋洲,和低头假装认真学习的林哲知,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六年前,他在得知“飞舟计划”地球将被彻底抛弃后,蹒跚走出了礼堂。再次见到他就是现在了,他死了。死在了血泊中。
魏棋洲注视着照片上的死者,看他瘦削苍老的脸,灰色的皮肤,微睁着的眼。和数年前在讲台前神情矍铄的教授渐渐重合。
“你……”他艰难地开口,对肖铭说,“不要跟庄元思说……别让林哲知知道。”
肖铭点点头,又把手指向照片里,死者的手。死者的掌心握着一个小小的吊坠,闪着银色的光,圆形的,中间仿佛有树叶的图样。
“你的项链谁给你的?”肖铭问,“林哲知吗?”
——凶手并不是林哲知。凶手一早被抓到了,是个不到三十的青年,长得文质彬彬清秀单薄,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警察冲进凶案现场的时候,他就坐在血泊边,凶器还握在他手上,听见门响,神经质地冲着来人笑。
他包子似乎有点不正常,现在安静地坐在审判椅上,不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用单面镜隔开的审讯室,肖铭和魏棋洲都站在里面,他们两向来很少插手同一桩案件,负责记录的属下也感到纳闷,不时从记录本中抬起头,偷看两位恶名在外的处长。
“你知道你谋杀的是谁吗?”肖铭看看魏棋洲,自己拿起一边的对讲机,声音传进了牢房里。
凶手说话之前,又怪异地笑了下:“知道啊,一个老诈骗犯。”
魏棋洲微微一动,肖铭用手里的文件夹压住了他的手。
——卷宗显示,范吴汝离开湖城大学后,很快陷入了经济危机,近五年他有三十余次被控诉诈骗的记录,其中百分之九十发生在三年前,他无妻无子,每次都由他的学生替他赔偿了受害人,才免于牢狱之灾。
“你认识他吗?”肖铭继续问。
“认识,他是我妹妹的教授。”
“关于范吴汝教授,你都知道些什么?”魏棋洲拿过肖铭的对讲机,问。
凶手沉默了一会儿,一张清秀的脸扭曲狰狞起来,他又笑了,同时眼圈也变红了:“他就是个老骗子,他不止骗我妹妹,还骗他所有的朋友、学生,他说我们放弃地球逃亡太空是错的,只有地球才是家园。所以,我们都把钱给了他,让他来实现他口中的计划,在地下一万米造掩体,来躲过彗星的撞击。我们信了,把所有钱都给他,可是骗子就是骗子,他什么都造不出来,却也不把钱还给我们……”
“案卷显示,他还了很多人的钱。”
“那不是他还的!”凶手突然提高了声音,“那是有人说,如果不还钱,就让他用命偿,是他的学生替他还的。”
“有多少? ”
凶手低头算了一会儿:“开始的时候他的学生们心痛他,都肯替他还,后来越来越多……我妹还了一部分,大头都是我妹一个同学,姓林的替他还的了……”
魏棋洲站在房间正中,却仿佛听见了耳边传来嘈杂的沙沙声。
——你家境一般,你有母亲要照顾,还有个后来神经出了问题的老师需要你操心,所以那时候,你才那么疲倦吗?
六年前,林哲知和他的地质系师长同学一起离开了学校。魏棋洲再次见到他,是在一年后,一个电视采访上。
“尊敬的法官阁下,我的父母亲都是受人爱戴的科学家,同时他们也是我见过的最仁慈的人,我的母亲一直在为流浪人群的生活条件改善奔走,我的父亲……”人来人往的法庭等待室走廊里,魏棋洲面朝着墙,背律师给他的辩护稿,“因此我恳请法庭宽恕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的才智和善良对即将到来的远行有更重要的作用。”
那时候,他的舅舅锒铛入狱,父母和哥哥也被波及,面临牢狱之灾。他是家族里这一代中,唯一能撑起大局的人了,为此,他不得不换上讨厌的西装,在喧闹的地方,一遍遍背着辩护词,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让自己的表情诚恳、悲痛、忏悔。
走廊墙壁上悬挂着一台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有关飞舟基地建造的新闻。
“今天,湖城飞舟基地最严峻的挑战,一百名工作者将在辐射暴露的风险下实现一号燃料室的破损修复工作,我们了解到这一百名工作者中,除了十几名科研人员,其余都是社会招募的志愿者,我们对他们的勇敢和大无畏表示感谢!”
魏棋洲转身时,恰好瞥到了荧幕的一角,一个穿着银色防护服的人,疲倦地靠墙坐在地上,仰着头,额上全是汗水。
正是一年多没有见过的林哲知。
魏棋洲看着林哲知,不由自主地向电视机走近了几步。
恰好主持人和镜头也拉近了林哲知:“我们来采访一下这位志愿者,看您刚从工程地里面出来,感觉如何?”
——辐射暴露地的危险工作,时薪好像是两千元。
但当然不会有人把这个说出来,林哲知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镜头,努力笑了笑,说:“还好吧。”
“好个屁!”魏棋洲轻声骂道。
——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以前体育恨不得求我代考,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要钱不要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