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牒塔》砂糖西瓜

4、day3

　　第二天，病到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我，见到了王后派过来给我疗伤的元素使。

　　他们脸上画着冰白色的妆容，头发高高地束起箍在帽子里。为首的人眉毛纤细，眼睛纤细，连手指都是纤细的——他的手伸进狱门的缝隙里，差点戳到我的额头。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温诺殿下，您肯认罪了么？”
　　我沙哑着嗓子：“什么罪？”
　　“谋害王后，意图颠覆政权。”
　　“我没有。”

　　体温似是进一步升高了，我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元素使冰白色的脸更显得冷漠恐怖，他们并没有给我疗伤，更像是要站在那儿，盯着我，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眼前的光更加微弱。
　　我混沌地想着，也许这就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

　　早一些死去，和晚几天被斩首，也许并没有什么区别。

　　“咔嗒！”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底层大门开启的巨响。

　　我觉得双目刺痛，似是有什么光亮从门的那一头传过来，灼伤了多日沉浸在黑暗中的眼睛。

　　我想，我本来不需要这么夺目耀眼的光芒——早在和父王谈判决裂的当晚，我就放弃了所有求生的欲望。

　　元素使们对于有人来到浮牒塔的最底层很是意外，他们齐刷刷地转过身去，看着有人押运着一个身形庞大的男子走进牢房附近。透过模糊又朦胧的雾气，我认出了那个人身上穿着的银白色铠甲，即便它此刻不似往日一般明亮。

　　将死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重新跳动起来，我不可置信地挪动身体，手指扳住牢房的栏杆缝隙。
　　“为什么辛格大人会在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为什么……”

　　——我不可能不感到吃惊，因为浮牒塔的底层只有犯了极刑的犯人才会被容纳。辛格是谁？辛格是王国的侍卫长，是我的教导者，是最忠于父王的人，我才不相信他会被父王关进浮牒塔。

　　“辛格大人？”我又喊了一声。
　　押运辛格的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几名元素使，开口说：“别喊了，他认不出你。”

　　“什么？”我没听懂。

　　“辛格中了咒术，疯疯癫癫地差点伤到尊贵的王后，王上没有立刻砍了他的头都已经是仁慈。现在他估计是救不回来了，放在外面又很危险，王上念在他往日的功劳，就让他先待在浮牒塔里，等候宣判。”

　　宣判？还用什么宣判？
　　我觉得可笑至极。

　　我能猜到那位“尊贵”的王后在想些什么，她会把父王身边所有忠心之臣尽数驱赶，赶不走的就杀掉。在黑魔法师出现前，哪里有什么咒术呢？

　　兰斯拉特不需要魔法。

　　……

　　不知道是不是辛格出现的缘故，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我的状态竟比方才好了很多。尽管还是发着高烧，我却不得不认真打起精神来——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还为了身后茅草堆上坐着的那个神志不清的男人。

　　往日里威风凛凛的侍卫长此时安静地蜗居在角落，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长条搭在肩膀上，湖蓝的眸子毫无生气，目光也无半点聚焦。

　　晚上看守们送了稀燕麦粥来，我抱着盛粥的碗挪到辛格身边，希望能让辛格吃些东西暖暖胃。可无论我怎么劝，那家伙的嘴都闭得很紧，一点粥都喂不进去。

　　楼上——大概是第七层，又或许是第六层，忽地传来一声惨叫。那叫声分辨不出男女，更像是待宰的牛羊临刑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这种类似的惨叫声在这两日重复过多次，起初我还会觉得害怕，但如今只是手略抖了抖，燕麦粥洒出来一些，便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辛格似乎抬起眸子看了我一眼，就跟往日里他教导我剑术时候看我的眼神一样。

　　被黑魔法所困的人，怎么会认得我是谁呢？
　　我想着许是自己多心，又重新盛了一勺粥往辛格的唇边递过去。

　　还未等我的勺子送到辛格唇边，距离关押地点不足五米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砸在了地上，我甚至能从那声坠落里听出它变得血肉模糊的声音。

　　我下意识要回头看。
　　忽然，手中的粥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碗脱手而出。

　　惊异之余，脖颈被人搂住，连带着整个上半身都往前倾斜。鼻子撞在铠甲上，生疼。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辛格揽进了怀里，他实在是太用力，以至于我连扭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辛格……大人。”我艰难地喊出声。
　　极轻地声音荡在耳边，仿佛精灵细语。

　　“别看，小殿下。”辛格说。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你……”

　　“嘘。”他只提醒了我一声，便未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只觉得眼眶四周泛热，连被倾倒的燕麦粥烫伤的地方都不觉得疼痛了。我扒着辛格的手臂，冰凉的铠甲上落了浮灰，眼泪把浮灰砸成了泥。

　　……

　　浮牒塔从晚上11点到次日凌晨4点是戒严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浮牒塔从上到下都由魔法界碑掌控，所有守卫人员撤出到塔外。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胆敢在这个时间段出塔，他将直接被魔法界碑的力量消泯。

　　我第一天被关进浮牒塔时，就因为高烧不退难受地想要出塔寻求帮助，如果不是一名好心的看守拦住了我，我已经死在界碑下了。

　　王后想杀我，她一天都等不及地想杀死我。

　　因此，当此夜月光隐去，所有守卫撤出浮牒塔时，一直窝在角落不吭一声的辛格睁开了眼睛。
　　现在没有人了，我们可以正常地交谈。

　　我扑过去关切地问询：“辛格大人，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我不信他们说的，你那么厉害，才不会中什么黑魔法。”

　　辛格湖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我。
　　“因为我背叛了王。”

　　“不可能。”我立刻反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最忠于父王的人。真正背叛了王国的，是那个黑魔法师。兰斯拉特不需要魔法。”

　　“殿下，兰斯拉特不需要魔法，可我们的王需要。”辛格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的表情有些悲伤。

　　“是父王吗？”
　　“等你未来成为了王，也会需要魔法。”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辛格。

　　“我成不了王，再过七天我就要死了。”我说，“浮牒塔的底层有进无出，凡是被关进这里的犯人，都要在十日后处斩。所以我——”

　　他捏着我的手腕，阻止了我接下来的话。

　　“殿下，温诺殿下。”辛格的声音低沉，“您不会死的。”
　　“您会成为兰斯拉特历史上最英明的王者。”

　　“我会带您离开这里。”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