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Ether》闪零

2、Chapter 1

　　一年前。
　　二零一二年八月三十日，周四。

　　单元房内没有开灯，西边斜阳被云一遮，屋内也就跟着暗了。楼下小孩追逐打闹和老人纳凉唠嗑声在几排单元楼内断断续续地撞出回音，一户人家晚饭吃得早，从窗户那儿传出一阵食材下油锅的噼啪串响。这时，野猫扑窜上树，樟树枝头一晃，飞出一只八哥。四楼晾衣架上下起伏，黑色八哥扭着头往窗里望。
　　卧室书桌上静静躺着一只亮黑的万宝龙146，男人坐在桌前，脸上镜片反着手机光，老人机主页一闪进入短信发件箱。

　　“‘第三者’即将前往上海，预计抵达时间为9月7日上午。”
　　光标停在句尾闪烁，男人果断摁下“发送”，随后关掉手机起身走去厨房。客厅的老旧地板“嘎吱”作响，几步后便戛然而止。男人拆开机壳取出电池和SIM卡，用筷子夹着卡开火烧了片刻，往排水口一丢，再从矮柜里取出榔头，对准手机发力挥下——
　　嘭！
　　一声脆响砸地，桃浪一个尖翻踩着滑板稳稳落下，随即搁了滑板去喝水。
　　罗封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一下地滑过，他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身旁的桃浪，说：“你加群不？”
　　正在喝水的桃浪将口中冰水一口咽下，问道：“加什么群？”
　　罗封将手机递过去给他看：“你不是考进五班了吗？贴吧里正好有你们班的人在拉人进群。”
　　“我看看。”桃浪掏出手机点进贴吧。

　　这两人是竹马之交，而且十分有缘，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一都是同班同学。不过，八月下旬返校时的分班考终究是断了二人的同窗之缘。上洋一中每个年级十个班，其中七个是平行班，三个是实验班。这俩兄弟一个去了平行班，一个则是去了实验班中最顶尖的班级。
　　罗封身为罗家二少爷，上有爹与兄，下有仆与从，就是天塌了也挨不着他。所以，能考上市一中的他早已心满意足，管它是平行班还是实验班，说出去爷还不照样是一中的人。而桃浪呢？人如其名。虽不是什么登徒浪子，但绝对有够放浪形骸。可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让人恨极、愤极，恨不得扒开他天灵盖看看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那种平日为所欲为，却又名列前茅的人。
　　没错，桃浪就是那种连驰名魔都的“东方不败”——上洋一中教导主任兼14届年级主任，特级教师东君都束手无策的特例——校霸加学霸。

　　【高二5班群聊】
　　[MJ加入了本群]
　　[扫地僧加入了本群]
　　[精神病院院长加入了本群]
　　[你爹加入了本群]
　　[不到国服前百不改名加入了本群]
　　……

　　彭涛：大家改一下群昵称呗
　　海迪傲：OK
　　[白凤加入了本群]
　　[I’m V.I.P加入了本群]
　　彭涛：我敢拿我的人格担保，上面两位新人是女生
　　海迪傲：我也觉得是
　　彭涛：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谈天：咱理科班的女生占比只有五分之一，实属难得
　　葛佳妮：大家下午好
　　彭涛：下午好
　　彭涛：果然是女生[/得意]
　　海迪傲：欢迎欢迎
　　谈天：欢迎入群
　　葛佳妮：谢迎(＾ω＾)
　　方语乐：单身狗们别想了，妮妮是我的
　　彭涛：！
　　彭涛：不带你们这样内部消耗的！
　　海迪傲：算了，咱做一辈子兄弟
　　[REY加入了本群]
　　彭涛：老天爷有眼，又来了一位女生
　　谈天：。
　　彭涛：这名字好像有点眼熟
　　海迪傲：……
　　海迪傲：你完了

　　“咋了？”罗封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冷笑，不过“笑”比“冷”的占比大得多。
　　“没什么，”桃浪将手机锁了屏揣回兜里，“有人该捐献眼|角|膜了。”
　　“REY”是桃浪的英文名，他的所有网名都是这个。只不过原来是“Rey”，自从分班名单下来之后就全部改为大写了。
　　——这名字像女生？
　　——单久了看什么都像女生。

　　快到六点了，天色开始有了暗下来的意思，和人提前约好的开局时间也快到了。两人提起滑板往网吧的方向走。
　　“说起来，你这板子是新的？”罗封指了指桃浪手上的滑板问道。
　　“你才发现？”今天天气好，桃浪是第一次拿这块板出来玩。
　　罗封耸了耸肩，说：“和原来那块有些像，不细看还真看不出。”
　　——确实是有些像，这怎么可能……

　　板仔对板子都很是爱护，爱到深处加上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会将滑板买来收藏。就像球鞋爱好者收藏球鞋，手办爱好者收藏手办等等。桃浪手上的这块双翘便是出自英国某位著名艺术家的手笔。本就如镂月裁云般的做工再加上大师提笔锦上添花，瞬间将这块板的价值升到了十万。而桃浪原来的那块双翘也是这么来的，这两块板出自相同的人、出自相同的手，正是一对绝版的珍藏板。

　　“我去，”罗封有些傻眼，“这不是绝版的吗？”
　　“是啊。”
　　桃浪风轻云淡的回答令罗封更为惊讶了，“全球仅有两块的板子能被你拐来一块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从哪弄来的另一块？”
　　其实说不容易也还算容易，当年这对滑板在美国出售时，桃浪的继父陈宇征正巧在美国做贸易。陈宇征知道桃浪很喜欢玩滑板，二话不说便将其买下，然后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桃浪。

　　“我生日那天收到的，你小子当时不是在弗吉尼亚冲浪么？”桃浪侧头看向罗封，还拍了拍手中的板子，“可惜了，没让你见证它的拆封时刻。”
　　这话里头明显含杂着怨气，罗封抓了抓脑袋，生怕桃浪又旧事重提，把他几个星期前为了和女友度假，重色轻友，将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基友一同过生日的约定视作粪土，结果被人在异国他乡甩了的“传奇”事迹再完完整整地描述一遍。于是，他当即瞎扯道：“是李菲颜送的？”此话一出，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桃浪的母亲桃雅和他刚才说的“徐姨”——徐嬛是发小，二人结婚后约好，倘若她们生的正好是一男一女，再加上孩子们愿意的话以后就干脆结一块儿得了。只可惜，桃雅和徐嬛生的都是男孩儿，这事就黄了。可转念一想，虽然结不成娃娃亲，但结成竹马之交总是可以的嘛。这想法是很美好，但现实也很残酷。
　　因为各种因素，两个孩子自打出生起就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桃浪五岁那年，亲爸许志贤提出离婚，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巧桃雅那年被调去外地的研究所做高管，她便带着桃浪去了外地，从此远离了往世尘烟，也好眼不见为净。

　　四年后，桃雅被调回没多久就被陈元集团的董事长陈宇征娶进了门，桃浪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陈家二少。徐嬛一听说发小回国便立即跑来看她，顺带履行曾经的约定——让她们姐妹二人的娃义结金兰。
　　可这句话就是扯淡。
　　重逢聚餐中，徐嬛愕然发现最先开始作妖的竟然是她引以为豪的儿子，两个娃一见面就相看两生厌，委实是八字不合。只要他俩不打起来，徐嬛就该烧高香了。
　　从那以后，徐嬛彻底放弃了所谓的竹马之交。可不久后，一点火花燃起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执着。

　　桃浪听到罗封的问题后并没有生气，反倒很坦然地答道：“确实是她。”
　　罗封倒是有些不信了，他说：“可这板子早在八年前就被别人买走了，而且还不是在国内买的，李菲颜哪来的那么大能耐能把它找出来？”
　　“她不是徐姨的外甥女么，虽然她爸只是李氏集团的分公司总裁，可徐姨是李氏集团的老板娘。”

　　桃浪说得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可罗封却忍不住替他抱不平：“虽然你徐姨老是给你好东西，待你只有好没有坏，可这爱情要的是你情我愿，她一大人掺和什么。”这回他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话，因为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条心。
　　“我已经明确拒绝过李菲颜了，可她和徐姨都不死心。”桃浪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无奈归无奈，但桃浪很清楚，李菲颜的喜欢就是那一星点燃徐嬛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执着的火花。她不断支持李菲颜的原因一是为了延续徐桃姐妹花的情分，二是为了方便李、陈两家集团的商业来往。徐嬛对他确实很好，可这份好是建立在复杂的大人的关系之上。无论桃浪受不起还是不愿受，他都得受。

　　初中时，罗封说那个比他们高两级的校花学姐喜欢桃浪，那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是反过来的。罗封在那一板一眼地分析李菲颜的神态和行为，可桃浪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或是太多心。
　　“怎么可能，”桃浪满不在乎地说，“我承认我确实很帅，但我对她没感觉啊。”
　　闻言，罗封立马闭眼调息，生怕自己忍不住要一掌拍死眼前这个自恋狂。他活了十几年才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旁观者清”，眼前这人的情商和智商明明不低，谁想平常多机灵一小伙儿怎么到了“情”字当头就变成了一二愣子？
　　“这是你有没有感觉的问题吗？”罗封到底是没能用平和的语气说话。他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吗？！

　　“咦惹，你这人肿么这样，跟我妈似的。”那时候的桃浪还没有变声，讲话有点奶声奶气的，多年以后有谁回忆起来就得拿“奶狗”来形容他。
　　罗封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桃浪拿奶音齁住了嗓子，但他已经习惯了。他说：“你妈看剧的时候你离远点儿，这都哪学来的。”然后他接着教育，“你要是没感觉的话就趁早跟人讲明白，否则事情就会越来越麻……复杂！知道吗？”

　　桃浪挑眉问道：“你才几岁？才初一就懂这么多了，嗯？”说着他还伸出食指去戳罗封。
　　罗封一脸黑线，这娃果然是被电视剧这个“大染缸”泡久了，幸好这动作被桃浪做出来时并不违和，要不然看着要有多腻歪就有多腻歪。
　　桃浪面上装得事不关己，但他也逐渐开始注意起李菲颜来。从桌肚里凭空出现的零食饮料，到书包里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再到运动会上的简洁表白。这些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经历，被人一股脑儿地塞进了他初一上半学年的第二个月内，没能撞出一点波澜。

　　“学姐，谢谢你。”检录处已经报到桃浪的学号了，“但我不喜欢你。”
　　他说得很明白。
　　一个“学姐”就足以说明一切。
　　桃浪和李菲颜，连直接喊名字的交情都没有。

　　过了前方的十字路口就到网吧了，两个少年站在路边等红灯。
　　桃浪看着红灯对罗封说：“‘一入豪门深似海’，我算是深有体会。”
　　罗封虽然不用面对桃浪身处的这种情况，但毕竟都是围绕“情”字展开的事，如今的他或许也能感同身受。他想起自己当年嘲笑桃浪“人帅是非多”，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几个星期前他就经历了一遭“白富美甩高富帅”的小说级体验。他就很纳闷，要分手为什么不干脆在国内分？非要跟自己虚情假意地耗着，然后跑国外把人甩荒野公路上……
　　——这年头，豪门人士都这般肆意妄为？

　　罗封伸手一把勾住桃浪的脖子，说道：“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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