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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07

      “中原中也啊……”

      曾经,在邂逅太宰老师之前,你最喜欢本国作家就是中原中也。《生ひ立ちの歌》、《湖上》、《一つのメルヘン》……当然还有那首《汚れちまった悲しみを》。中原中也诗中那些精巧的描写独特的比喻和清澈温柔的哀伤一度让你非常沉迷。

      你曾经想过在24岁死去,那样就可以把《生ひ立ちの歌》的前半刻在墓碑上了。

      说来惭愧,你虽然早早就听过太宰老师的名字,但与他真正的相遇,却是在数年之后。大学时代,你的性子很有点古怪。你的同窗们越是将《人间失格》挂在嘴边上,反而激起了你的左性,说着“太宰治有什么好看的”,对众人的推崇不屑一顾——那正是你沉迷于中原中也老师的诗作的时候。

      直到很久之后,你自己翻开了那本书。

      所以说,人类真是傲慢啊。你想到年轻时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就忍不住脸红。太宰老师是完全不同的,你想,太宰老师就是插入你死气沉沉的灵魂中的那根带着火星的烛芯。是他用点燃自己的方式,引燃了你的灵魂。

      因为他,你才知道,原来你也是可以燃烧的。

      ***

      所以现在,突然看到中原中也这四个字,你在高兴的同时,很有一种被迫联想到且直面自己的黑历史的羞耻。

      这让你忍不住动了动嘴:“爱丽丝……”

      “怎么了?”

      “你要记住哦,”哪怕知道她只是森鸥外的异能力,可现在,你的倾诉欲压倒了一切,“千万不要嘴硬,千万不要偏激,在真正阅读一位作者的作品之前,千万不要说出什么‘某某有什么好看的’之类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记住就好了。”你觉得此刻的自己表情肯定特别慈祥诚恳,苦口婆心“总之,千万不要和姐姐一样打脸啊!”

      ***

      大概是你的行动太不可解了,爱丽丝走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大大的蓝眼睛里写满了“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搞什么东西”。

      不过你已经满足了。终于说出了想对曾经的自己说的话,你现在只觉得一身轻松。

      随手在稿纸上默写了一段中原老师的诗,你欣赏的一会儿,然后拿起来客用的烟灰缸,点燃火柴,看着那页稿纸烧成灰烬。

      好了,怀念结束,可以继续开始做为笼中鸟的正事了。

      你把烟灰缸移开了一点,拿出手机播下号码,听到听筒对面传来了沉稳内敛的男声。

      “Boss?”

      “嗯,是我,织田,麻烦你帮我买几本新出的小说送来好吗?嗯,只要是本周新出的,什么题材都可以。”

      ***

      然后你得到了2本侦探小说,1本奇幻爱情故事。都挺有意思。

      不愧是织田作之助,你想,挑书的眼光就是好。

      ***

      再次见到太宰治是两天后。

      他惯例门也不敲的闯进了你的书房,把披在身上的黑色外套随手往地上一丢,穿着鞋子就大喇喇的爬到了沙发上,像一只露出肚皮的黑猫一样伸开手脚。

      他的左腕用石膏固定着,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比平时要多一倍。

      你赶紧放下笔走了过去。“太宰先生受伤了。”

      “是啊。手腕差点就被折成两段了。”

      “很痛吧。”你站定在他身侧,仔仔细细的看着已经被包裹好的伤口。

      “超痛的!”他仰躺着看你,“痛得我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他是真的怕痛,你曾经见过他试图投水自尽后被捞起来发了高烧被头痛折腾的眼泪汪汪的样子——也只有那种时候,他才会看上去像真正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像更小的小孩子一样,发出又软又甜的声音,要抱要哄,哼哼唧唧的撒娇不肯吃药。

      啊,这么说来,你略略有些走神,太宰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在你面前笑过了——冷笑和嗤笑除外,最近,他只有在明摆着要折腾你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羽毛一样轻飘飘的笑容。更多的,是带着阴郁的平静,就像现在,他嘴里叫着好痛啊好痛啊,鸢色的眼睛里却丝毫不见痛楚之色,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

      真好啊,你想,虽然那样笑着的老师也非常美丽,但是你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老师,毕竟这才是他面具下的真相——啊,不对,你对老师的爱已经满格了,所以没有必要使用比较级。

      什么样的太宰老师你都喜欢。

      你纠正着自己的念头,突然头上一痛。

      “啊。”

      “在想什么?笑得真恶心。”太宰治眯起了眼睛,你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捏了一束你的头发缠在手指上。乌亮的黑发绕在少年的指尖,益发显得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

      他动了动手,你就被拉着朝前一晃,赶紧伸手按在沙发的扶手上,一面还要急急忙忙的回答他:“在想太宰先生啊。”

      “真恶心。”

      “您刚才已经说过啦。”

      他不说话了,只是像绕线团一样把你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你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去,你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过你的脸颊。

      你觉得全身都烫起来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就听到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富江,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哦。”

      对于PortMafia而言,这实在不是需要特意提起的话题,但这是太宰老师,他说什么你都爱听。

      所以你很乖巧的顺着他的话语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被跳弹击中的倒霉鬼。长相我已经不记得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跳弹射中了喉咙的根部。就算当时马上治疗,也无法治愈。而要放着不管的话离死亡至少还需要花费五分钟左右。//所以我问他,//要怎么办?要我用手上的枪,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吗?//”

      仿佛是陷入回忆,他的声音很平坦,没有一丝温度。你等了一会儿,确认他已经说完,才开口问道:“所以您开枪了吗?”

      “啊。打空了弹匣。”

      “真温柔啊。太宰先生。”

      他又不说话了。一片黑暗中,只有你们彼此的呼吸,轻轻的一应一合。

      直到你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呐,小富江,告诉我吧,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算您这么问,我也给不了您想要的答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你很有点苦恼,“而且我也没有您想要的‘轻松健康充满朝气’的死法的经验啊。”

      富江可从没有自杀这种想法,她的经历要是编辑成书,只能叫做《完全被杀手册》。

      “可是我现在想听。”他又拽了拽你的头发。

      好吧好吧!你不用睁眼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得都快烧起来了。既然是太宰老师的愿望,你只能努力搜刮着记忆挑些不那么恶心的讲给他听:“真的就只是疼而已。被割断颈动脉的话还好,只要十几秒,只会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等到想喘气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其实不会有窒息感。被捅死就比较倒霉,腹部的话,会先看到血流出来,然后才是痛,和被泼硫酸的烧灼感有点类似。被掐死和绞死是时间最长的,喉骨被挤压的时候,感觉头都要被挤掉下来了,超级痛的,舌头还会被挤出来……”

      呜啊,这到底是什么羞耻play!你说到这边,已经害羞得睫毛都颤抖起来了,对太宰老师描述自己糟糕的死法什么的,哪怕是你,也是有少女心的啊!

      于是你难得的耍起了赖,拒绝继续,“总之,绝对不是您想要的答案啦。”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那您还问。”

      “哼,”太宰治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松开了手,你正要退后,却觉得脸上一凉——他的手放在了你的脸上。

      你刚准备睁开的眼睛马上又闭上了,你感觉到他的指尖在你脸上游移,他的声音又变得冷冷的了。

      “小富江,你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会害怕吗?会恐惧吗?会愤怒吗?会不甘吗?”

      “以前……应该会的吧。”如果是以前的富江的话,应该会发出怨毒又惊惧的尖叫吧。怨恨着诅咒着嘶嚎着,一切都是别人不好,一切都是别人的错。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会释怀的泼天的恶意。

      但是,现在在这里的是你。所以,“现在不会了。”

      现在,死亡对于你而言,只是死亡而已。就和吃饭喝水刮风下雨一样,是处于日常的延长线上的一种现象。顶多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类似于晾在屋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不得不重新洗一遍的程度的麻烦。

      你这么告诉他,然后补上了一句:“所以太宰先生从我这里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的,因为对于我而言,死是和生连在一起的。而非相反。”

      向死而生。人类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拼命求生。但你不是,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对穿越成了富江的你而言,生与死的边际线已经模糊了。

      “所以小富江已经不算人类了吧。”

      “大概吧。”

      “是怪物啊。”

      “这么说也没错。是杀不死的怪物吧。”

      “真的杀不死吗?”

      “真的杀不死啊。”你回答,“无论死亡多少次都可以活过来。被锯子分尸也好被碾成肉末也好,哪怕被烧成灰烬,也会从骨灰中复活。”

      “强酸呢?”

      “已经有人试过这个方法了,即使被浸泡在强酸里,也会变成能够适应强酸,再活过来的怪物。”

      “真可怕。又可怕又恶心。”

      “哪怕被推进装满高温铁水的转炉,只要有一丝气化的液体逃逸,就还是可以活过来。”你想起了穿越前曾在网上看到过的评价,“简直像癌症一样。”

      “那么,”太宰治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他的指甲戳到了你的皮肤上,“这么恶心的小富江,为什么还会活着呢?”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至近距离的鸢眸里,是赤裸裸的嫌恶与冷意。

      你忽然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活着”一词的含义。他指的并不是生物学上的概念。

      除非基于某些信念,不然人类的精神与理性是很脆弱的东西。疼痛会让人屈服,欲望会让人堕落,哪怕再硬骨头的敌人,只要被抓住家人亲友之类的弱点,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的傲骨寸寸敲碎。再没有比PortMafia更了解这一点的了。

      而死亡,重复多次的残忍血腥的非正常死亡,足以使再坚强的人完全崩溃,彻底沦为行尸走肉——因为那是连死亡都不存在的永无安宁没有尽头的地狱。

      所以太宰治问你,你为什么还可以活着呢。

      你知道他应该是误会了,那些被砍头被分尸被焚烧被剁碎的,并不是现在的你。但是其实他也没有误会,因为你就是富江,富江就是你。

      在水族箱中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富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就像滔天的洪水一般涌入了你的脑海——如果那时的你确实有叫做脑海的东西的存在的话。你甚至还记得浸泡着自己的液体散发出的福尔马林的臭味,你还记得自己口中发出的狂怒怨毒的尖叫,因为你看到自己的倒影叠加上玻璃后永泽昭那狂热的面容之上。

      那是浮动在水中的,长着女人的脸和长长的黑发发丝的肉块。

      是怪物啊。女人的声音是扎入神经的锥子,扭曲的思想癫狂的情绪。一瞬间,你就在记忆中被反复杀死了无数次,所有富江经历过的死亡方式,无论是血液喷溅出来的声音,还是刀刃切开皮肤的触感,对你而言,在那一瞬都成了切身经历的真实。

      这是来自富江的本能,为了消灭和同化你这个偶尔混入的异物。

      但是,她失败了。

      因为——你笑了起来,“因为太宰先生。”

      “撒谎。”

      “并没有,我是不会对太宰先生说谎的。”

      “你爱的‘那个世界’的太宰治。并不是我。”

      “不,对我来说,是一样。您是太宰先生,是我存在的意义。”

      “那如果,我死了呢?”他冷冷的盯着你,眼瞳深处,却有某种情绪正在涌动,“如果我死了,小富江还会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会说“是”吗?

      ——但你只会说……

      “会的啊。”你微笑了起来,看着他略略睁大的眼睛,“有人曾对我说过,一个人的死分成两个阶段,一种是□□的消亡,而另一种,是存在的消亡。只有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去了,你才是真正死亡了。”

      死亡,消失,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里,这世上再无你来过的印记——这是何等的寂寞。

      所以,要反过来。只要你还记得,就没有人能将太宰老师从世界上抹去了。

      “我是不会死的。因为我要记住您。”

      这就是曾经的你放弃了自杀,现在你可以抗拒同化的真正原因——没有人可以染指你的记忆,因为那里有太宰老师的痕迹,哪怕是富江,也不允许。

      只要想到你的人格中承载着对于太宰老师的记忆,那么无论被杀死多少次,无论被复活多少次,哪怕生与死的界限早已迷乱,哪怕人类的概念都与你相去甚远,你依旧选择作为人类而活着。压制“特质”,保持清醒,自由自在驱动这具躯体并勒令它按照正常速度成长,用人类的方式,去感受和度过每一天。

      曾经如此,如今亦然。

      少年忽然伸手遮住了你的眼睛,冰凉的黑暗笼罩下来,你安静的等着,半晌,才听到他似乎有点干涩的声音。

      “那么,如果我说,让小富江陪我一起死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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