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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六章 寂寞长夜 ...

  •   回府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拿了礼部的印信乘夜悄悄去调近一年来的帐册,又让青青布置人手专门盯住南清庄的一举一动,并调查近来南清庄与附近药铺医馆的来往情况。

      府里的人都已习惯了我神出鬼没的生活方式,这么晚回来也没有人问我;采雅送了晚饭到我房里,见我正忙着不理她,无奈也只有原封不动地端了回去。

      这一夜,注定我又无眠。

      烛影跳动,照在厚厚的帐册上,项目很详细,有礼仪、祭祀、宴筵、贡举、国学、藩属往来、外族朝聘各册,亦分出项进项,看起来整齐有致,笔笔清楚。我逐册翻看,一面慢慢思索。

      ** * * * *

      伸了个懒腰,我合上最后一本帐册。帐目如此之多,我只是大体翻看了一回,已用去了两三个时辰;而亦仅仅是翻看,便已发现其中不少问题――原也在意料之中:官场腐败,非自本朝始。我更关心的,是记录藩属往来的卷册。宣宗皇帝登基至今不到一年的时间,赠俸赐爵不计,对汉王的赏赐便已多达三十五次,其他藩王却远远不及这个待遇;而乐安城赋税不力,敷衍拖沓却是尽人皆知,汉王每以乐安贫瘠为名向朝廷索要钱粮财物,亦无一次不准;乐安近来更是肆无忌惮,汉王胆敢违反祖制私自进京便是一例。而据梁其山所言,瞻基居然私下赐予汉王良马精铁!难道竟是授人以矛,待其攻己吗?种种迹象,令人匪夷所思。

      当真不明白瞻基是怎么想的,二十四年前故事,犹在眼前:靖难之役,成祖朱棣以燕王身份起兵反叛建文帝朱允炆,一场大火,将南京皇宫夷为平地,也留下了叔侄相残的悲剧。而如今他的皇孙,居然有着同建文帝惊人相似的处境:成祖选择了仁厚持重的燕世子朱高炽为嗣,而战功赫赫、声望极高的次子汉王朱高煦却不幸落选,对汉王来说,心有不甘、满怀怨望原是正常,何况靖难之中成祖也曾亲许他皇帝之位。永乐年间,汉王就因为不就封国及私下豢养武士而被成祖将封地从云南罚徙乐安,其觊觎皇位之心昭然可见。如今帝位经过了哥哥落到了年轻的侄儿手中,也难怪众人纷纷猜测他会仿效父皇,再次对侄皇帝举起“靖难”大旗。

      难道瞻基是想示好汉王以博民望?仁宗先帝便曾对汉王待之以尊礼,加之以厚德。可想来却也不象――如此他也不会给梁其山秘旨令其不可张扬了。又难道瞻基所为是受人胁迫,或有人假传圣旨?孙贵妃就与汉王来往密切且胆大包天。可她有如此能力吗?后宫之中恩恩怨怨都已够她消受。或者是太后?于情于理更加说不通。

      思一回,想一回,面前的烛泪都快流干,而我心中也有个想法就要浮出水面。起身挑了挑烛芯,我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既然无法得出结论,唯有努力探查事实才是正路。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叹息自己的蠢笨:从政数年,居然身边得力的人都不曾培养几个,唯我和青青二人,左右支绌,实在是分身乏术。仅仅做这些阁臣、尚书、侍郎的份内事尚可,一遇到什么额外的情况,便觉得精力、时间的有限。究其原因,原也是自己对目前的身份还是存着一份“暂时”的念头,似乎总以为只要手头的事告一段落,就可以抽身而退,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事实上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政治的风云变幻又岂有停息的时候?开始是替父分忧;后来则助君登基;到了宣宗即位,似乎已可放手,为自己安排后路嫁与襄王,却又情路多舛,又赶上汉王私自入京;孙贵妃为祸后宫。所有的一切牵牵绕绕,错综复杂,倒真教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了。

      光影跳动,我面前的烛火闪了几闪,终于熄灭。不记得这是第几根了,大概总该午夜过后了吧?我在黑暗中走到窗前,拉开一角窗帘向外眺望:竟比我想象的还要晚,东方都已经略略泛白了。沉沉的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返身向床边走去。

      头很痛,和衣卧在床上,整个身体象是空空的,感觉都已麻木,却依然是睡不着。

      我还以为拼命地工作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劳累后疲倦的神经可以让我忘掉一切。

      睡不着,心里仿佛针扎的一样,很酸,很疼。

      “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话,王妃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也是对的,王爷早晚间也会另有安排。”朱福的话如惊雷一般回荡在我脑海里。朱福跟了我半日,定也误会了我和梁其山的关系,想必朱福说这话的时候,是充满着怜悯的吧?

      什么叫做“另有安排”?难道真的厌我至此?嫌我误了他和高凤舞的好事么?甚至连齐人之福也不愿意享,就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

      头痛欲裂,口里也干渴的厉害,我想起身,又觉得身上也是软绵绵的,想招呼外间的采雅,却又记起我为了清点帐册,已打发她出去睡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瞻墡和高凤舞现在在做什么?也许正相拥而卧睡得香甜吧?我的头越发疼起来,思绪也越来越飘渺,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 *  * * * *

      永乐二十一年,鞑靼各部屡犯我境,淇国公程沐元奉旨讨伐。兵至榆木川,天寒地冻,路崎难行。

      而那时我追随母亲仙风门门主霍秋霜,也随行大军之中。这主要是因为漠北环境险恶,很多地方易守难攻,故此官军首次与江湖门派合作,以期达到奇兵效果。

      这晚,淇国公升帐议事。大部分将领已经被分派出去四散寻找敌首阿鲁台的踪迹,但还是有不少职位较高的将军在座。而我也侍立在母亲身后列席参与。

      虽然漠北条件恶劣,但行军以来屡获胜仗,打得阿鲁台望风而逃,故此众将依旧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个个献计献策,展望着大好前景,倒也是热闹非凡。

      “报――”营帐外,传令兵的声音。

      大家都停下来,一起向帐门处看去:一个小卒撩起帘子向里面探头,似乎没有料到帐内长官如此之多,有些犹豫,踯躅着不敢向前。淇国公哈哈一笑,道:“进来吧,不碍的。”

      小卒依旧有些犹豫,但还是走近来,单膝跪地,小声说:“启禀国公,后营有个驴耳朵没了。”

      “什么?”

      小卒终于下了决心,大声说:“启禀国公,后营押运粮草的士官前来说道,有一头驴莫明其妙地失去了耳朵,血肉模糊,不敢隐瞒,特来回禀。”

      小卒话音未落,众人已经哄堂笑起,淇国公也觉有趣,摸着胡子笑道:“想必是兵士恶作剧,倒也不足为怪。你且下去吧。

      “且慢!”一个英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总兵褚善从座位上站起身:“国公,容末将细问。”

      “好,叫押运粮草的士官进来回话。”淇国公点头同意,众人的目光齐齐地射在褚善身上,有怀疑,也有讥讽。

      “我且问你,失去的驴耳朵现在找到了没有?”

      “禀将军,从发现驴耳不见属下就已经令人四处寻找,遍寻不见,才来禀告。”

      “可有知情者,或怀疑的对象?”

      “这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属下把涉及到的有关兵士都细细问过,并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守粮的兵士人缘又甚好,真不明白什么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褚善点点头,回身向淇国公拱手为礼:“国公,若末将没有猜错的话,这驴耳之失应是事出有因,定是阿鲁台遣人入营觇窥,割掉作为信物带走的。若真如此,敌兵不久将至矣,实在应当早做准备。”

      我听了褚善这番话,不由得深深看了他几眼;众将反应却是各不相同,有嗤之以无稽的,也有深以为然的。

      淇国公思虑了片刻,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褚总兵言之有理,然多说无益;现今我军中空虚,若真有大军来袭,实在是难以抵敌,不知众位有否良策?”

      众将一时静默,我也在脑海里反复思量,若只靠向在外诸军求助,怕是行路艰难,急切之间难以到达;若弃营而走,实在有失风范,有损士气;若抵死一拼,当是最下策,更加不可为。一时间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也都没有把握,如今这情势,实在是个难题了。

      “国公,末将倒有一法,不知能否适用。” 褚善又一次开言。

      “快快道来。”

      “前儿末将见到士兵起火造饭,所泼之水,到地成冰,想来应该可以用之破敌。如今之计,莫若令军士砍伐周围榆木树枝,堆在营地四周而成城墙,同时取水灌之,应该可以迅速增加我军防护力量。”

      “好计!”淇国公拍案而起,布置士卒速速照法办理。

      是夜,阿鲁台果然来犯,我军营地四周的“冰墙”令他们始料不及,阿鲁台仗着人多试图强攻,地上冰已经坚滑难以立足,榆木冰墙攀爬更加难上加难;反是我军,强弩长箭,杀个尽兴。阿鲁台吃了大亏,又怕我军其他各部回防,只能收兵匆匆逃了。

      经此一役,褚善其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自古美人慕英雄,我虽不是美人,褚善的卓尔不凡也给我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带来了春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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