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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东阳擎海不过是个贼 ...

  •   半年后。

      崔家院落夹道上,裴花朝扶着唐老夫人行向牛车。

      “祖母很喜欢栖霞观吗?前儿才去,今儿又去。”裴花朝软声问道。

      唐老夫人微笑,“我与观里那位真一坤道甚为投缘,她亦是宗室,并且学问渊博,讲经说道理,句句服人。”忽尔她笑容消逝,“也尽我一己之力,神前为大虞祈福。如今了不得了,各地官府、盗贼据地为王。哼,身为大虞臣民,不思报效家国君父,居然拥兵自固,这班乱臣逆子,该当千刀万剐。”

      裴花朝听说“盗贼”二字,一颗心不由自主高高提起。她悄悄向唐老夫人的丫鬟使眼色,丫鬟点头表示会意,又走到车旁掀帘,请老夫人登车。

      唐老夫人往车内扫了一眼,车内堆了一垛绢帛布匹。

      她转头问裴花朝:“这些布匹不正是你亲手所织?”

      “是。”

      “有现成财物布施,不是吗?”

      “那些财物出自崔家供给。”

      “崔家不也是你家?”

      裴花朝笑道:“虽如此说,这绢帛一经一纬俱出自六娘之手,更显咱们布施诚心啊。”

      唐老夫人略沉吟,道:“说的也是,那就用你的绢帛吧。只一件,六娘,你别成日织布了。崔家家境过得去,你无须再像在京城那般,织绢贴补家用。”

      裴花朝笑道:“六娘闲着也是闲着嘛。”

      “闲着你便多歇息,调养身子。”唐老夫人眉心又起皱,“你刚成亲那会子,不是大病一场吗?至今我心有余悸。大夫说你旅途奔波,积劳成疾,可我上了年纪的人反倒没事,足见你身子骨不结实。”

      唐老夫人苦口婆心叮嘱一番,末了环视附近,因问道:“崔陵呢,怎地不见人影?”

      “哦,商行那儿临时有事,崔陵一时无法分身。”

      唐老夫人点头,“难怪,向来我出门,那孩子必定送行。”

      她老迈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崔陵出身微贱,待我们祖孙倒是没话说,供养丰厚,恭敬有礼。孟氏也是个好的,免了你到她跟前立规矩,让你们夫妻搬进后花园单过。——就是她派到你们房里的丫鬟太标致,你看好崔陵,别让他教人勾引坏了,损了你们夫妻情份。”

      “祖母安心,崔陵做人再规矩不过,”裴花朝放出微笑,很幸福的模样,“他待六娘亦很好。”

      语毕,她如愿见到老人家舒心满足的笑容。

      唐老夫人出门后,裴花朝也带丫鬟外出,向布帛铺售卖所织绢帛。

      回程走在街上,前方老远一阵蹄声隐隐响起。那阵蹄声由远至近,渐渐清晰似滚雷,听声势似是一队浩大人马,少说数十十来骑。

      那阵蹄声响处,人声跟着沸鼎,许多人不知喊叫着什么,其中还有女子尖叫。

      发生何事?裴花朝讶异,由帷帽下薄纱望去,远处街坊一角上方扬起烟尘。

      左近一人又惊又喜,叫道:“定是东阳寨主来了。”

      裴花朝听说,双脚似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烟尘越扬越近,不多时,掉了个弯转向她所在的街道。果然,东阳擎海驾了赤火骏马奔来,一头黝黑浓密短发迎风张扬,身后随从众多。

      裴花朝心内咯登一声,三步并两步退避到街上最不起眼的角落。于此同时,她身后众人不约而同呼喊。

      “大王!”

      “寨主!”

      街上男女老幼放声叫唤,个个心诚意敬。

      裴花朝火速背朝街道,面向人家屋宅墙壁,屏息等待山寨人马掠过。轰隆蹄声距离裴花朝越响越近,双方将近交错时,她莫名不自在起来,彷佛整个人叫某种无形物事给罩住,空气由周身抽离而去,背上还给扎了两把刀。

      她捱着捱着,好容易那批人奔驰而过,那股芒刺在背的异样方才消缓下来。

      她不自觉吁口气,边上一个红衣姑娘笑道:“哎,方才寨主直打量咱们呢。”

      另一个绿衣姑娘“哎呀”一声,道:“是吗,是吗?我总当自个儿眼花了,原来你也留意到了!”

      “绝不是眼花,他确实对咱们瞧个不住。”

      两个小姑娘相对吃吃喜笑,花枝乱颤。

      裴花朝抿了抿唇,喃喃自语,“不过是个贼。”

      红衣姑娘愣了愣,扭头问道:“喂,你说什么?”

      裴花朝郁气上来,懒得遮掩,遂直言道:“东阳擎海不过是个贼。”

      红衣姑娘沉下脸,“兀那娘子,听你口音,外地人吧。”

      “是又如何?”

      “莫怪你不了解寨主。”红衣姑娘清了清喉咙,道:“你听好,前几年流寇打来宝胜,眼看城要破了,是寨主带了兵马打退他们。那以后,咱们宝胜就服他管。”

      裴花朝在宝胜住了半年,听过东阳擎海一些事迹。

      她冷笑,“这事我知道,更可见东阳擎海好算计。流寇打宝胜,双方折损兵力,兵疲马困,东阳擎海这时出手,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料理流寇省事省力。经此一役,他搏得了名望和民心,宝胜附近几县也归附于他,这笔买卖真真划算。”

      红衣姑娘把脸胀得通红,“呸,你且打听打听,那场仗多凶险,远近官军怕事惜命不来救应,就东阳寨主出头!他一来,救活全城人命,你个外人,凭什么嚼蛆乱话?”

      绿衣姑娘也加入战局,“可不是?撇开从前不提,官府从来只管把地皮榨出油,打自东阳寨主来了,先就减税三成,干的实事比朝廷可多了不止三成。你再敢胡言寨主是非,早早滚出宝胜,否则大家也要轰你走!”

      稍后裴花朝回到崔家,走向花园途中,路旁花繁柳密处有人声唧咕。

      “哎哎,都送了钏子……嗝,也答应纳你作妾,摸个小手怎么了?”

      裴花朝蹙起眉心,那大着舌头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崔陵。

      这半年来,她们夫妻俩在唐老夫人跟前假作恩爱,离了老人家眼前,则各人各过人日子。她独居后花园院落,他则在内宅起居,不相往来。听崔陵此刻声气,八成喝醉了,才跑进园子。

      崔陵发话毕,一个女子娇滴滴“唔”了一长声,那一声嗔怪不依,绵绵地千回百转。

      裴花朝又听了出来,那女子叫河珠,是她院里婢女最明艳的一位,举手投足向来讲究,哼个声都务必回肠荡气。

      河珠道:“婢子是裴家娘子的人,不能跟着大郎……”

      “胡说,”崔陵道:“你同她院子里一应奴婢俱是我崔家买来。”

      “郎君,整院奴婢的身契文书全在裴娘子手里呀。”

      “嗐,怪我母亲糊涂,以为东阳擎海发话保裴家那婆娘,必然中意她……嗝……遇上她讨要你们,不敢不依……嗝,哪承望那婆娘转头把下人一个个放良……嗝,我家好容易寻来你们这批好货,使的钱全打了水漂。”

      裴花朝悄没声响走到崔陵身旁,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们母子很气不忿吧?”

      河珠见到自家正经主子,赶忙摔开崔陵的手,衣袖飘动,露出腕上一只白灿簇新银钏。

      崔陵不防裴花朝神出鬼没骤然现身,一諕往旁跳。定了定神后,他斥道:“你说什么?”

      裴花朝斜睨他,道:“你们专挑美婢送进我院子,不正是指望东阳擎海倘或上门找我,利用这些女子趁机巴结他?”

      崔陵瞠目,“你……你知道?”

      “纵然猜不中这层盘算,你们母子蛇蝎心肠,我又如何放心让那些教你们拿捏住的人守在身边?”因此她正本清源,早早趁势要走下人身契文书。

      崔陵喝道:“你怕我家相害,倒是和离滚蛋,别死赖不走!”

      裴花朝笑了笑,一副真诚体贴状,道:“你既嫌我在家里碍眼,我多多出门见人好了。恰好提醒外头人,你们母子但凡有利可图,连媳妇都肯卖”

      崔陵怒目,“毒妇!”

      裴花朝沉下脸道:“下回我祖母出门,你把自个儿倒饬好,出来相送,别教她老人家发现我们貌合神离。”

      崔陵紫胀面孔道:“裴氏,你休想再压我一头!半年了,东阳擎海一回都没找过你,可知睡过你就扔,全没放在心上。没他借势,你不过是只虫子,等着瞧我怎么捏死你!”

      他往裴花朝走去,戟指作势要戳她头脸,却是有酒了,脚步虚浮,步伐踉跄。

      裴花朝眼角余光一扫地下,随即向崔陵冷笑,神情十足鄙夷。

      “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捏死得了,只怕你不敢。”

      崔陵哪经得起挑衅,龇牙咧嘴掳起袖子,箭步冲上要挥拳,没留神路上土面起伏不平,脚尖一绊,摔个狗吃屎。

      “啊也,痛,痛!”崔陵摀住鼻子哭嚎,鲜血顺着他指缝流出。

      裴花朝冷眼旁观对头遭殃,笑一声都懒,带了丫鬟转头就走,留下崔陵在后方哭骂“最毒妇人心”。

      河珠忙追了上去,跟在裴花朝后侧,“娘子,娘子,婢子并无不规矩,是崔家大郎纠缠婢子……”

      裴花朝头也不回,道:“那银钏也是他纠缠你戴上?”

      河珠语塞,裴花朝道:“我知道你不过吊着崔陵敲竹杠,否则大可向我请要放良文书,从良与他厮守。河珠,你和崔陵那笔帐我不管,但他绝非善类,哪日醒过腔发现你耍着他玩儿,当心他报复伤人。”

      河珠唯唯诺诺,裴花朝再不多话,支开她和其他丫鬟,自个儿往花园最隐秘的一处行去。

      她独个儿走出一段路,这才放任身子因为气恼而颤抖。

      在崔家母子面前,她状似百毒不侵,实则见闻他们的每一眼,都是煎熬恶心。尤其崔陵,推她入火坑,照旧风流度日,还有脸以苦主自居。

      东阳擎海也一样,害苦了她,却活得风生水起。

      两个罪魁祸首安生过日,只有她,为了哄祖母开心,陷在崔家这泥坑里拔不出脚,一天天熬着。

      裴花朝伏靠树上,慢慢蹲下身子。

      崔家园子一角,花木深处,莺莺燕燕依旧鸣啭轻盈,却多了一缕压抑得极轻极轻的哭声……

      那日裴花朝怏怏的,及至下人报信,唐老夫人平安抵达栖霞观,方才安慰些。

      哪承望才入夜,本该在道观歇宿的唐老夫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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