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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哪来的不贤之妇 ...

  •   天色犹黑,月明星稀,裴花朝揭起车厢窗帘,风带着凉意拂进来。

      窗外远方层峦叠嶂,水墨晕染似的昏昧不明,重重山影脚下周遭,好大一块湖泊在月光下闪动波光。

      裴花朝上回离开镇星寨,正值心力交瘁,沿途困乏瞌睡,仅记得来回山寨与外地时,必须行船渡湖。

      “请教老丈,”她向雇佣的老车夫打听:“镇星寨的渡口这时可有船班?”

      “船班随时有,可小娘子你去不到渡口。”

      “咦?”

      “渡口是山寨一处门户,寻常人哪里能近?得先通过渡口前几道关隘。”

      如何方能通过关隘?裴花朝尚未发问,教路旁光景吸去目光。

      路旁开始出现大长木桩,每隔数十来尺竖立一支,粗细约莫一人合抱,每支皆高吊物事。

      天光昏暗,她初时只辨出桩上所吊之物有短有长,但大致偏长,偶尔本体边沿上或下方垂挂一两截细长东西。

      她花了些目力,恰好视线又撞上其中一具形体稍微完整的吊物,这下颈背寒毛直竖。

      “啊!”她松开布帘。

      “小娘子,怎么了?”老车夫回头问道。

      “路旁……尸身……”她靠在车壁上摀牢嘴,胃中翻搅。

      路边木桩高挂的是无头尸骸,某些因为经了些年月,已残缺不全。

      她闭上眼,脑海影影浮现父亲缝合过的遗体模样,立时狠狠摇头,想将不愉快的回忆逐出思绪。

      车夫一拍大腿,随后答话将她拉回现实,“哎,忘了提醒小娘子别看窗外了,从这儿到关隘,沿路全是木桩吊尸。”

      “这些吊尸是镇星寨的手笔?”

      “对,那些死鬼犯了大罪,不得全尸,也不准入土为安。”

      “……什么样的大罪,竟连人死了都不放过?”

      “反叛山寨,那是头一宗死罪,其他嘛,大抵按军法那套论刑。”车夫回头问道:“小娘子,你可受得住?要不,咱们掉头回去。”

      裴花朝脱口道:“不,我要上镇星寨!”

      车夫点头叹息,“你们这些小娘子,不论如何娇气胆小,爱慕起东阳寨主,便什么都不怕啦。”

      “啊?我没这意思。”

      车夫笑道:“小娘子莫害臊,你漏夜上山寨,能为了什么?自然是守在关隘,等东阳寨主露脸瞧上一眼。远近许多女娘都这么着,大家见怪不怪了。呵呵,托了东阳寨主的福,老汉也多接几单生意。”

      说话间,他们到了第一道关隘,裴花朝找驻守的喽啰说话。那班喽啰遥见一个妙龄盛装小媳妇出现,果然司空见惯模样。

      边上一个执鎗胖喽啰对她摇手,“小娘子,你长大些再来。”

      裴花朝打住脚步,问道:“敢问郎君,此话怎讲?”

      “咱们寨主往来的都是年长女子,十八九岁上下,你这会儿才及笄吧?”

      一个长脸喽啰嘿嘿笑着踱过来,煞有介事上下端详裴花朝。

      “小娘子,你不行啊,”他竖起食指左右摇,一派行家口吻,“不够风骚。还有,咱们寨主相好都是这样、这样的。”他双手抬到胸前,朝外比划一个夸张半圆,又往臀部后头比相同手势,而后自顾自吃吃笑了。

      当众受陌生男子品头论足,裴花朝自是羞恼,碍于有求于人,不得不忍辱。

      她软声道:“这位郎君,东阳寨主会见我的,他让我……让我随时上门。相烦郎君报与寨主知晓,宝胜的崔记商行,崔家裴氏前来拜见。”又掏出银钱,道:“些小薄礼,郎君切勿弃嫌。”

      “崔家裴氏?”长脸喽啰黑了脸,“你这女娘,我好意提点,你反倒欺心害人。”

      “这……郎君何意?”

      “哟,装蒜啊?打从寨主抢婚,几个女娘自称崔家裴氏求见寨主,咱们礼数周到送上去,到头来清一色假货,连累我们吃挂落。”

      裴花朝忙道:“郎君,我真是崔家裴氏。”

      长脸喽啰嗤笑,“那我就是东阳寨主。咄,滚一边去。”他把手一挥,拍中裴花朝捧了碎银奉上的手,碎银掉落地面。

      裴花朝无计可施,愣在当地。胖喽啰上来拾起银钱递还给她。

      “小娘子,甭使银钱打点,寨里不让收。不拘你是谁,一旁等着吧,若是赖在关隘妨碍进出,咱们先就得撵人。”

      裴花朝无奈,谢过那位给出忠告的喽啰,转回车上等待。

      长脸喽啰在后头笑道:“人不可貌相,一脸斯文秀气,看似好人家出身,居然天才亮,便上赶着爬咱们寨主的床。啧啧,自家汉子喂她不饱吗?”其他人哄笑。

      裴花朝险些气哭,欲待辩白,怕得罪人,果真不得进寨;欲待落泪,思及得端出最好模样吸引东阳擎海,妆花了可不行,硬生生将泪水咽回肚子里。

      她度日如年等到日上三竿,一行马车载满货物驶向关隘,为首赶车的车夫是个老妪,发鬓斑白,面貌沉肃。

      裴花朝乍见便觉那老妇眼熟,第二眼认了出来,那不是旁人,正是曾经护送自己回崔家的戴妪。她飞快跑向戴妪,因为行止异样,关隘喽啰当她存心闹事,扬声喝止。先前刻薄人的长脸喽啰爽性挥舞长鎗赶人,一时没留意分寸,鎗头就要招呼到她身上。

      裴花朝慌张闪躲,乱中脚踝一歪跌倒地上,她顾不上疼,伸长脖子向马车那儿唤道:“戴妪,戴妪!”
      长脸喽啰持枪作势刺她,“住口,再闹,爷划花你的脸。”

      “戴妪!”裴花朝奋力爬起叫道。

      戴妪察觉骚乱,问了旁人,“怎么回事,那小娘子是谁?”

      旁的喽啰道:“回戴妪的话,无事,又一个迷恋寨主、魔怔了的婆娘。”

      裴花朝嘶声喊道:“戴妪,我是裴氏,宝胜崔家的裴氏!”

      “裴氏?”一语提醒戴妪,一头走来,一头细察裴花朝形貌,随即喝开喽啰,又扶起裴花朝,“什么风把小娘子吹来了?”

      裴花朝忙道:“我有话回覆东阳寨主,请戴妪帮忙通报。”她思量自己若说有事找或求东阳擎海,那是她一己私事,于东阳擎海无甚干系,戴妪未必会上心;说“有话回覆东阳擎海”,那便不同了,起码东阳擎海是等她回话的。

      戴妪打量她片时,道:“我带你上山。”

      这一来,比等待传召再上山省下许多工夫,裴花朝双眼泛出泪花,没口子向戴妪道谢。

      一旁长脸喽啰听两人一递一句,面色渐渐不好,觑个空儿小声问道:“戴妪,这位小娘子是?”

      “你没听她说?这是宝胜崔家的裴娘子。”

      长脸喽啰脸上红了青,青了白,打躬作揖向裴花朝请罪,只差喊她祖宗。

      戴妪一行人带着货物及裴花朝渡过大湖,登岸后换过驴车上山。众人行了一程子山路,渐渐高处飘来人声嘶吼,刀剑铿锵,马鸣蹄踏,倒似行军打仗一般。

      “寨间早间操练。”戴妪向裴花朝解释。

      过了好一会子,那兵戈声渐渐平息,山间恢复宁静,谁知一盏茶工夫之后,蓦地又是成千上万人一齐呐喊,动静大似霹雳。裴花朝吃了一惊,抬头张望,不明所以。

      “操练完了,散队了。”戴妪道。

      稍后进了山寨,驴车经过一处极宽阔的平地,是处人群聚集,有武装喽啰,也有平民打扮的老弱妇孺,都看向另一头立起的台子。

      裴花朝所坐车马沿着山路往上走,借地势高之便,轻易收尽远方台上光景。台上坐了数人,虽看不大真切,但首座者发式依稀丰浓张扬,不用说,当是东阳擎海。

      台子前半端跪着一人,五花大绑,双手反剪,一个壮汉执刀走来,举刀朝他颈子虚虚比划,刀锋在日头下发出锃亮光芒。

      裴花朝心中一凛,起了个不祥的猜想。

      戴妪在旁道:“小娘子,台上要行刑了,你别看为好。”

      裴花朝欲待回避,那人犯扭身抬头,似向刽子手说了什么话,创子手本来举刀要砍,手势因此一顿,又望向东阳擎海,朝他讨主意的样子。

      裴花朝好奇事态发展,一时忘了避开视线。

      那端台上,东阳擎海起身走来,一脚将刽子手踹过一边,自己抽出腰间大刀,照着人犯颈子便即挥去。寒光过处,人犯身首分家,头颅飞旋落地,鲜血由断头处喷溅三尺。

      “唔!”裴花朝捂住嘴,干呕起来。

      她父亲当初受刑,便是这般光景吗?

      “寨里向来这般行事,”戴妪口气平淡,“倘若小娘子看多了,也就不怕了。”

      她将裴花朝带到寨中某处厅房,唤来仆妇伺候茶果点心,陪了一会儿,便告辞另忙差使。

      裴花朝在房中枯坐,哪怕难却仆妇热情,进了些茶点,两眼始终盯牢窗外,盼星星盼月亮等待东阳擎海出现。

      然而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除开仆妇,并无旁人走进房中。

      裴花朝来时满腔热望,在光阴消逝里一点一滴颓冷,她开始忧虑东阳擎海是否对她已无兴趣,故而懒怠接见;若是无暇搭理自己,那么自己在山寨里干耗的当儿,祖母病势是否加重……

      她那里烦恼不休,房外廊道响起靴声,东阳擎海踱入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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