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系】皎遥》元枳橘书

54、旧房车里的芭蕾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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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可能很远，但踮起脚尖就能接近一点。——《皎遥》
　　[对话英语]
　　麦凯一走进教室，斯图雅各也勉强放心了，理了理单薄的棉衣，对陈飞宇点头，“先生，请允许我再次对您今天早上的帮助致以由衷的谢意。”
　　“举手之劳。”陈飞宇低头看着他，“您是麦凯的家人？”
　　斯图雅各面对这位早上帮助自己的少年放下了警惕，“是的，麦凯是我的堂姐的孩子，我是他的舅舅。”
　　陈飞宇靠到玻璃窗上，温声赞许，“你们有着一样温暖的翡翠般的眼睛。”
　　斯图雅各好奇地询问道：“请问您是Leo的学生吗？”
　　陈飞宇想起自己一次次对罗云熙耍无赖时唤的称呼，承认道：“算是吧。”
　　斯图雅各在市井里摸滚打爬，谙悉人情世故，顿时了然，“哦~~~原来您就是Leo的爱人啊。”
　　“您怎么看出来的？”他的放学时间比罗云熙的下班时间晚，以往从来没有到过舞蹈培训室。
　　斯图雅各敲敲自己因为背麦凯而酸痛的脊背，看向玻璃窗里的笨拙地被罗弋牵引着的麦凯，“麦凯曾跟我提过，如果下雨，Leo下班的时候都会狂奔去地铁站，为了接一个人。”
　　那些东南季风吹拂的雨天里，总是坐地铁橙色线赶过来，他一走出学院就会看到的持伞在雨幕前等他下课的云熙。
　　“是我，的确。”陈飞宇看向认真地引导着麦凯踮起足尖的罗弋，信口胡诌，“我先生很好奇麦凯筋骨断裂后跳芭蕾到底有多痛，麦凯有对您哭诉过吗？”
　　“没有的，先生，他再也没哭过。”斯图雅各看向另一扇窗户，高楼下方汇集了许多警车，波士顿总是出警，他们都觉得稀松平常了，“您不知道，小麦凯刚被我从福利院领回来的时候，除了我不愿意看见任何男人，每天都沉默地按压自己的双腿。”
　　阿瑟知道，阿瑟甚至知道麦凯从一个芭蕾舞界的天之骄子变成现在这样的全部因果。
　　斯图雅各长叹一口气，“遗产一审败诉时，我还在阿尔及利亚讨生活，完全都不知道我仅剩的亲人，家里的小麦凯，竟遭遇此等变故。”
　　陈飞宇略一挥指，冰蓝光罩隔绝了教室里外的声音，“听闻二审也败诉了，霍姆斯法官审判的。”
　　“哎，他不是不审判，他是审判不了啊。病毒搞垮了麦凯的身体，他的基因亲缘性甚至都不足以支撑我办理监护手续。”斯图雅各看着警察涌入大楼，习以为常，“这里太乱了，这个世界找不到太平地方。”
　　“有的。”陈飞宇说完，鹰眼般的视力窥见警察胸前的CIA徽章，云淡风轻地问下去，“您现在靠买热狗生活？”
　　“对啊，得亏Leo给我介绍了谋生的路子。”斯图雅各回忆起初见罗云熙时的场景，冰蓝的光芒瞬间盖过他的整片回忆，他翠绿的瞳孔在锐利的蓝光下变成桂花一样的温暖的鹅黄色，对陈飞宇垂首，“尊贵吾主，吾愿服从您所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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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蓝识触探入斯图雅各的记忆画卷，陈飞宇看见的是救济站边一辆年代久远的房车。
　　斯图雅各领来一包救济粮，拆出里面柴白的火鸡肉捣碎，拌上黄油和青豆，正尝试让沉默寡言的麦凯吃下去，“吃一些吧，吃完就不疼了。”
　　麦凯阴鸷地看着斯图雅各，“斯图雅各，你喜欢男人吗？”
　　“什么？”
　　麦凯扒开自己的病服，露出大片青紫的胸膛，一个13岁的少年初初长成的单薄身板，他孤傲地昂起下颌，“那些人说我很带感，你会感兴趣吗？”
　　斯图雅各立即碗丢到一边，拢好麦凯的病服，握住麦凯的肩膀，“麦凯，麦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麦凯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接着把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塞进去，再然后是食指、中指……直到他的手被斯图雅各握住，斯图雅各的嘴唇颤抖着，额头贴上麦凯的手背，“不要比了，不要比了，麦凯……过去了。”
　　“谁过去了？谁过得去？谁去过了？”麦凯略微偏过头，翠绿的瞳孔晦暗得和房车外的滂沱大雨一样，是森林里腌臜的癞蛤蟆。
　　陈飞宇飘到救济粮的包装袋边，上面标志着【7，9，2020】，是麦凯被救出来的第四十天。
　　念念不忘，如何释怀？
　　房车外传来发动机的墩墩声，斯图雅各用房车里最温暖的被子把麦凯严严实实地裹紧，摘了贝雷帽扣到麦凯头上，“不怕，舅舅在。”
　　记忆图卷随着斯图雅各的脚步移动，房车门嘎吱而开，台阶前站了人：黑色的长柄伞下，一人西装革履，一人青衫便衣，顺着淌水的裤腿看下去，是两双沾满泥水的短靴，而青衫者的靴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游龙图标，【Arthur】一注骄纵地标明归属权。
　　斯图雅各抬起头，沿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雨珠断线坠落，“啪嗒”溅开一朵东方古国的蔷薇——芝兰玉树者，定遥罗云熙。
　　陈飞宇飘到门边，想看清罗云熙的面容，可惜斯图雅各记忆得太模糊，就算是曾经一寸一寸地描摹过罗云熙的眉眼的他也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你怎么，来了这里啊……”陈飞宇伸出指尖，却在碰到罗云熙湿透的衣衫前收回了手，握紧拳头。
　　“尊敬的布鲁姆先生，您好。”罗云熙身边大腹便便的黑人老者摘下帽子伸出右手，面容慈祥，眼神却如同鹰眼一样锐利而理性，“我是霍姆斯，我们曾在法庭上见过。”
　　斯图雅各没有回握，瘦小的身板挡住房车门，警惕地盯着霍姆斯，“您那时带着白色的假发。”
　　霍姆斯依然伸着手，“对受害者做出这样的审判，我很抱歉。”
　　“抱歉？”斯图雅各略有松动，“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为你们提供一条活路。”雨幕里听得罗云熙清润的嗓音，“布鲁姆先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然你一打开门，看见的应该是BLOOD党的枪口。”
　　斯图雅各转过头，罗云熙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嵇康风，潘安貌，有匪君子，俊美无铸。
　　斯图雅各抵着门板，寸步不让，“你又是谁？”
　　“奥斯顿区的一个芭蕾舞老师。”罗云熙随口说完，继而绅士地向斯图雅各鞠躬，“鄙人考取芭蕾教资时曾蒙福莱尔夫妇的关照，希望能为麦凯·福莱尔略尽绵薄之力。”
　　斯图雅各不懂芭蕾舞的门道，但毕竟堂姐是芭蕾舞表演艺术家，他一看罗云熙轻盈有力的动作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位专业的舞者，放下了戒备的神情，“很抱歉，麦凯不见外人，需要谈的话我们只能去救济站里。”
　　霍姆斯表示理解，“没关系。”
　　“进来吧。”房车内部传来麦凯的声音，斯图雅各诧异地回头看去，麦凯披头散发，一身伤疤，摘掉了贝雷帽，又说了一遍，“进来吧。”
　　斯图雅各展开右臂，绷紧声线，“请进。”
　　陈飞宇飘回房车内，浮在了落座的罗云熙身侧。
　　没有茶，也别提可乐，只有塑料纸杯里的凉开水。霍姆斯太胖，已经一身热汗了，虚脱地靠在软背上，罗云熙依然笔挺地坐直，双手结果塑料纸杯，看向麦凯，“是脚背疼吗，孩子？”
　　麦凯坐在床脚，自说自话，“我记得你，你救了我。你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
　　罗云熙手里的纸杯水位上涨，转瞬潮落，“只记得我们吗？那天夜里星星很多，你有数数吗？”
　　麦凯摇头，“超人，不是吗？”
　　陈飞宇了然，想来是他和罗云熙给麦凯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殷无愁才无法消除掉这段记忆。
　　斯图雅各询问道：“你见过麦凯？”
　　罗云熙微微抿唇，只看着麦凯，“超人不可能一直在我们身边。”
　　“就像他现在也没跟你一起来吗？”
　　罗云熙摇了摇头，饮尽杯内凉水，“他不是我的超人。”
　　斯图雅各和霍姆斯都疑惑不解，“他是谁？”
　　麦凯抬起头。
　　陈飞宇也等待着罗云熙的回答。
　　罗云熙抹干水渍，放好纸杯，坦然道：“他是我的一个秘密。”
　　……阿瑟是你的什么？
　　罗云熙，彼时你我仍是坦坦荡荡的搭档，阿瑟有什么可以成为你的秘密？
　　陈飞宇想飘到罗云熙跟前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斯图雅各只注意着麦凯的情绪，并未分神关注罗云熙。
　　陈飞宇黯然垂首。
　　记忆图卷只能浏览，是他糊涂了。
　　时至今日，这个混蛋竟依然是他的方寸大乱。
　　霍姆斯取出文件，“这是我的助手伊万斯整理出来的证据材料，某种意义上，这些材料已足够形成我的自由心证。”
　　斯图雅各一眼不看材料，努力在麦凯面前克制住自己的愤怒，牙关颤抖，“但您依然您亲口宣判了我们的败诉。”
　　“布鲁姆先生，您已经23岁了，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我仍然选择让你们提出的主要条款败诉吗？”霍姆斯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麦凯，确认他情绪稳定后，拿出来一份汇款收据，“这是BU的劳伦斯教授在二审审判前给我的汇款，200万美元，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金额，时间，汇款人和收款人都清清楚楚，这是一份足以摧毁所有审判并提起高审的书证。
　　“行贿？”斯图雅各一拳击向霍姆斯，“你是这片土地的最高法官，你怎么可以！”
　　罗云熙用一支笔轻轻巧巧地阻拦了斯图雅各的拳头，“他如果被贿赂了，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们。”
　　麦凯扯住斯图雅各的衣摆，斯图雅各被罗云熙笃定的眼神说服，坐回麦凯身边，一手揽住麦凯的耳朵随时预防他听到不该听到东西。
　　麦凯缓解僵局，以一份超越13岁的孩子的成熟问道：“我唯一知道的劳伦斯只有舞团里的劳伦斯小姐，她为何要剥夺我的继承权？”
　　“不是她，是他们。”霍姆斯拿起一根铜线，“知道这是在哪里发现的吗？”
　　斯图雅各眯起眼睛看了看，“一根铜线？哪里都有啊。”
　　罗云熙冷笑，“那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地雷的□□呢。”
　　“什么！”
　　罗云熙踏踏地板，“车的左前轮已经压到一枚地雷了，一旦你发动车子，就会连着整个救济站被炸干净……不过这种地雷太粗劣了，我顺手拆了，我们中国人都很会扫雷。”
　　麦凯立即抓住重点，“劳伦斯要杀我？”
　　“准确的来说，是要杀你灭口。”霍姆斯开诚布公，“如果我宣判原告胜诉，你就有足够金钱进入疗养院接受治疗，而劳伦斯家族为麦凯准备到安乐死试剂随时可以剥夺他的生命。”
　　“意思是说，唯有败诉，判决让我监护麦凯，才有一线生机？”斯图雅各纵然一贫如洗，读书不多，也想通了关窍，愤恨地低吼，“劳伦斯与我堂姐有什么仇怨，要做到这一步！”
　　“仇怨另当别论，要杀死麦凯的恐怕另有其人。”罗云熙看向被斯图雅各护在怀里的麦凯，严肃而阴沉，“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斯图雅各迷惑，“不该看见的人？”
　　麦凯搭住斯图雅各的小臂，盯着罗云熙，“您进来前提到BLOOD党，他们是绑架我的歹徒，你是说……BLOOD党要杀我灭口，难道是我看见过BLOOD党的主谋？”
　　罗云熙对这位13岁的少年报以对待一个成年人的尊重，“很接近。被告方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你一定看见过匪党中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他们知道我看见了主谋，我自己却不知道？”麦凯淡金色的睫毛下垂，咬住斯图雅各纤细的小臂。
　　罗云熙残忍地点头，“嗯。”
　　这位了不得的人物，只能是对麦凯施以暴行的男人。
　　斯图雅各白皙的表皮立时被麦凯锋利的虎牙咬破，他忍着疼，按住麦凯的额头把他护在自己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怀抱里，“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麦凯，咬我。”
　　记忆图卷中的痛感愈发显著，陈飞宇看见麦凯背脊处的冷汗，还有罗云熙歉疚的眼神，终于破解了罗云熙传递给麦凯的讯息：在麦凯身上留下青紫的暴徒之一，很有可能就是MSS、CIA和七芒星一直在追踪的主教。
　　陈飞宇凝神思索：在“需求搜集与评价科”提供的报告里，大波士顿地区的精英阶层有娈童癖好的男性不在少数，但是和劳伦斯家族有联系的，同时有跨性别者倾向的人，可以被限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甚至不会大于奥斯顿区。
　　霍姆斯缓和了眼神，试图安慰麦凯，“不必刻意去回忆是哪些人，我们只是来告知你真相。”
　　斯图雅各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滚出去！”
　　霍姆斯站起来，递出一张名片，“麦凯是这场跨境人口贩卖案的关键证人，我愿意全权提供最周到的保护，等你想好了，就拨打这个电话联系我吧，请尽快。”
　　斯图雅各不做理会，而罗云熙和霍姆斯也没觉得能一趟就成功，放下各自的名片，转身离开。
　　麦凯青涩的声音从麦凯怀里闷闷地响起，“那天晚上有几颗星星？……”
　　一千三百一十四颗。
　　陈飞宇非常确定，这是他和罗云熙一起数的，数到这个数时他悄悄跟罗云熙说了“新婚快乐”，被罗云熙塞了一嘴巴螺蛳粉。
　　“1314。”罗云熙肯定地回答道，拿起雨伞边的一个鞋盒走了回去，在床榻边单膝蹲下来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38码的白色芭蕾舞鞋。
　　麦凯愕然。
　　“创造星星的神明很幼稚，羡慕你卓越的舞姿，便薅走了它。”罗云熙的嗓音清澈而温柔，平缓中是一个沉稳的大人不容置喙的说服力，“但我想福莱尔夫妇一定更希望你仍然能在余生中翩翩起舞，哪怕不是穿着舞鞋，哪怕是坐在轮椅上，心在哪里，舞台就在哪里。”
　　罗云熙把舞鞋摆到了床角麦凯的球鞋边，在斯图雅各的注视中抬起头，姿容清绝，洛神出画，“翩翩起舞的不只是我们的肢体，更是我们的灵魂，不是吗？”
　　麦凯攥紧斯图雅各的纽扣，翡翠湿润，无声地摇头。他做不到了，他的灵魂已经被埋葬在那一间间暗无天日的囚室之中了。
　　罗云熙却依然坚定有力地陈述着，“我知道一些复健的技巧，如果你还想跳芭蕾，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吧，3美元一下午。”罗云熙说完竟还在这阴沉的氛围中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会像那些人一样伤害你，我已婚，和我爱人的感情很稳定。”
　　陈飞宇一听见这句炫耀似的话，踹向罗云熙的小腿，诚然是穿过了罗云熙的身体。
　　谎话连篇罗云熙，旗鼓相当陈飞宇。臭鱼搭烂花，他们两个骗术高手却都对彼此识人不清。
　　斯图雅各断然拒绝，“3美元？我说了我们不需要施舍。”
　　“不是施舍，是我对福莱尔夫妇的报恩。”罗云熙站了起来，温和却坚定地看着麦凯，“夏夜繁星已落尽，你要站起来，看向凛冬长明。”
　　救济站外的流浪犬争夺起卷心菜烩饭，排队的人群吵闹地抱怨着失业的困窘，暮云沉沉，阳光无踪，而房车里的麦凯，确确实实地松开了斯图雅各的扣子，缄默着，沉寂地，看向床脚崭新的芭蕾舞鞋。
　　斯图雅各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霍姆斯说的，“希望能在太阳落山前接到您的电话。”
　　云销雨霁，记忆图卷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