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风景，我是过客》品燕朱

3、第 3 章

　　第二天苏迭一早有会。
　　原本应该是十点，但召集的助理大半夜突然更新了会议时间，并且生怕她没看到邮件日历，又在微信上闪了她一下。
　　那时大概已经是凌晨两点，送完折腾的秦星回家，苏迭实在困得撑不住，应了一句后，咬牙定了个闹钟，也没顾上问原委。

　　到了才知道，原来何嘉宁回来了。
　　八点他已经和cindy在会议室，看到略微诧异的一群人，笑一下：抱歉各位，因为我十点还要去机场，所以只能拜托cindy调整了会议时间。

　　原本只是个寻常的内部议标，但因为何嘉宁的出现，气氛开始便有点凝重。
　　内审部的小李递一个眼神给苏迭，苏迭稳稳的接住，又原封不动给他送回去，这意思就是：别看我，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啥都不知道，瞥一眼cindy，内部通讯工具上cindy的笑脸一闪一闪：老大，我也不清楚，就是昨儿半夜突然让我调个时间，说他也想参加。

　　苏迭只能织出朵笑脸对向何嘉宁：嘉宁，是否需要我们先向你介绍一下今天会议的背景？
　　他摆摆手：不用，你们开始吧，我就是旁听。
　　成。

　　苏迭示意cindy接上投影，开始惯常的介绍。
　　确实是个太小的评标，不过是已经封顶的新办公大楼，因为技术部门有在其中增设一个IT博物馆的展区需求，所以大家讨论确定一下中标的设计公司。
　　总金额不过几十万，cindy做的所有前期工作。第一轮已经从五家筛选出三家，现场便投出了三家最终的报价和设计效果图。

　　最高价五十万，最低价三十万，数值差距不大，但比例相差大。风格看起来大同小异，但高价者却明显要做的更为用心。苏迭看到技术部代表的眼光在这幅图上停顿，就知道常见的制衡局面又要到来。

　　“从需求满足的角度，我们认为A公司给出的效果图最好，建议选用A。”嗯，这确实是这家技术型公司的技术人员风格。
　　“但是A的价格最高，我们没办法给这样的采购建议，况且还有内审的同志坐镇呢”。CINDY看一眼苏迭，然后发声。
　　“但是我们没办法接受C这样的风格。”对方毫不让步。
　　“是否考虑让B和C再出一次效果图呢？”cindy问。
　　“我们已经和三家公司沟通了一个月了，我们想要的已经全部说过了。我不认为还需要继续花时间去做再一次沟通。”

　　“抱歉我打断一下，你如何看待A和B之间的差距呢？”苏迭含笑向对方请教。她走到PPT面前，细细看了一会儿图，“其实为了这个IT博物馆，之前我们也花心思去学习过一些经典案例，我觉得为华公司和INTED的IT博物馆都算得上备受好评。乍一看起来，A的风格比较像为华，明亮大气。但B细看倒有点和INTED接近，更典雅细致也更有全球风范。所以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对于辉煌技术部门想打造的博物馆，我们对于他们的诉求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希望它是一个冲击力很强的营销示范场馆，还是希望它是一路技术探索的典藏和沉淀？”
　　嗯。对方的眼光总算从A转移到了B。

　　“我其实赞同技术部门的意见。C的方案明显不符合需求，偏差比较大，也很难体现出诚意。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建议淘汰C，在A和B之间做投票制终选。”苏迭的视线环顾全场，然后又再次开口，“在A和B之间可能要再补充一点的是，我刚才看了一下材料，发现A是一个单纯的独立设计公司，而B是设计和装修并重，所以也就是说如果选择A，我们的装修配合公司一定是其他一家。而如果选择B，那么有可能会有一个类似包钥匙的结果。”

　　“单从对结果负责的角度，我建议选择B。”CINDY第一个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我有个问题，如果是设计和装修一体，会否出现后续装修报价过高？”内审部的小李想了一会，然后提问。

　　“我只是说有可能，不代表结果。因为装修我们会随后独立招标，我相信有了比价压力，B公司会把装修报价压到一个合理的水平。”苏迭的语调有一贯的自信。
　　“那我没意见了，我也投B。”小李点点头，也给出了建议。

　　所有的目光投向仍在思考的技术部代表。
　　“看起来我投不投都不太重要了”，对方将眼光从效果图上撤回来，笑一下：“不过我倒觉得刚才苏迭说的有道理。我们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做营销用的，而且确实国际范儿的风格受众更广，另外少了过程中的扯皮可能更重要。”

　　“好。那就辛苦各位了，后续大家继续齐心协力，争取交出一个新的行业典范”,苏迭笑着走回座位，拍拍CINDY，“辛苦美女发一下会议纪要。另外即便选了B，我们也需要控制这个消息，向B再压一下价格，力求公司利益最大化”。

　　苏迭正打算胜利的结束大会，突然想起来何嘉宁还坐在一边：“嘉宁，你看是否有其他建议？”
　　何嘉宁摇摇头。然后一边看表一边站起来：“你们忙，我得准备去机场了。”他亲切的同在座的每一位道别，到了苏迭这儿，看她一眼，亦是平常。

　　苏迭将何嘉宁送至电梯旁，纵然她不是他的助理已经两年有余，但有些习惯也算得上是下意识的一种。电梯打开的时候，他走进去，轻声对她说：“回去吧，不用送了，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他的目光难得的在她的脸上有些微的停顿，然后有破天荒的微笑。苏迭看出些欣慰的感觉，但又有些其他复杂难懂的深意，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老大，你说何老板这次突然出现是为了啥呀？”CINDY狗血的抱着电脑站到苏迭旁边。
　　苏迭若有所思，但通常想不明白的东西她便不再继续费心，尤其是对于何嘉宁。
　　“不管为了啥，咱都得好好工作，天天挣钱。走，开下一个会去。”
　　彼时苏迭不明白那一个清晨对于她的意义。后来她想，原来何嘉宁是用这种方式来做一次道别。

　　第二天，公司CEO正式发出通告邮件：公司高级商务总监何嘉宁暂时离职，由公司委派前往美国哈佛大学进修。何嘉宁原先负责的商务拓展部和采购部预期将重新整合，两位部门负责人暂时先直接向公司集团商务VP汇报。而何嘉宁另外负责的辉煌项目部则拟在三个月后第二座办公楼交付后解散，原有借调人员全部返回原部门。

　　当真是黄粱一梦，沧海桑田。

　　那一日，苏迭所在的辉煌项目部人心惶惶。这四年大家独立于公司其他体系之外，仿若一个小小王国。虽何嘉宁身兼数职，并不时常得见,但他的存在，一直是大家心中的精神支柱，随着他的不断晋升，更是让许多人借由他编织了一个关于自己未来的梦。

　　但是转瞬之间，英雄已退隐江湖。众人皆成散沙，命运岌岌可危。
　　Cindy愁眉不展。苏迭安慰她，一来还有半年的时间，二来大家当时聚来辉煌，也不过是公司抽调，现在大功告成，各回原位也最合理不过。
　　可是老大，我真心不想回去行政那个部门，每日只和物业打交道，无聊到死。
　　苏迭心想，至少那个部门还在，并且结构稳定。这也称得上另外一种我在原地等你了。

　　她是当初何嘉宁钦点从商务拓展部拨来的辉煌，当初在商务拓展部时不过是名组长，手头业务早已经被悉数接走，更勿论现下那个部门都可能不复存在。一想起印象中的采购总监那张浑圆至肥大的脸，她便想叹息。

　　她有一个瞬间想怨一声何嘉宁，可是又鄙弃自己。
　　何嘉宁，对她有知遇之恩。他信任她，挑中她，在五年内给了她太多的机会和空间。她仍然记得三年前何嘉宁第一次同她单独吃饭，他问她：苏迭，如果让你从头开始，你是否愿意？

　　当时她在商务拓展部负责运营商关系，刚刚站稳脚跟，上面有一位主管，下面有两名助手。但他要她去刚刚筹建的辉煌项目部，去做他的临时助理。

　　辉煌大厦是这家行业新贵公司的第一栋总部大楼。当时何嘉宁临危受命，要替这家技术公司建一栋自己的大楼，要做地标，也要能容纳接下来预计会急速扩张至的五千名员工。

　　他什么承诺也没有给她。他说，除了你会有一种未曾想象的空间。
　　她在随后的日子里陪着他东奔西跑，一度在辉煌地址旁的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办公。她见过西装革履的政府员工，见过财大气粗的包工头，见过洋买办陪同的美国设备公司高管，也见过一线蹲在地上啃馒头的工人。因此知道自己拥有许多同事终生难以获得的视野，从天到地，由产业的最高端到最底层。

　　何嘉宁无疑是这家公司的希望之星。他的激情，敬业，奋不顾身，大有将自身付之一炬以为大厦奠基的勇气，感染和召唤了许多人。苏迭即是其中一员。
　　后来大局慢慢稳妥，辉煌正式迎接第一批员工入住的时候，整个项目组已经有五十人，大家相拥而泣。
　　苏迭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何嘉宁。他的背影挺直，一反常态的沉寂，目光悠远。
　　当辉煌第一批员工入住满一个月，他们接到指令，要求在一年半内再建一座办公大楼。盖因整个行业进入黄金时代，当时员工总数比预期提前了两年突破五千.

　　第二座大楼，名字叫腾达。即使这已经是家被列为纳斯达克风向标的公司，骨子里还是个彻底的中国传统家族企业。
　　但他们项目组的名字却一直保持，甚至真的成为了一个事业部制的独立组织结构。他们其中的人来自行政部，商务拓展部，采购部，财务部，预算部，但是他们都被从此打上了辉煌的烙印，认定了何嘉宁的指挥。

　　那三年，何嘉宁从商务拓展部副总监连续晋升，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高级总监，距离VP一步之遥。
　　大家都觉得他前途正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但是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