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的小蜜蜂》史虫畅想

1、行知

　　我之所以认识行知，用行知的话来说，纯属是场机缘巧合。
　　但我却并不这么认为，我心中一直隐隐觉得，不，是坚定地认为：它——行知，必是在等我，且似乎还等了许久许久。
　　可印象中，我和行知只是平生初见，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等我呢？这，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我将对此事的疑惑暗暗压了下来，纵是好奇地紧亦没有向行知问个明白。我知道，纵便是我问，行知他也不会轻易同我讲什么。

　　我是一只小蜜蜂，准确来说，应该原本是丛林深处最茂树杈上一窝蜜蜂的小蜂王，占据着这片丛林里极好的地理位置，尤其在如今这么个环境恶化、丛林稀疏几近消亡的年代，我的处境绝对是个令人羡慕的存在。
　　但在我刚刚降临时，我的蜂巢王国里不知发生了何事，用行知的话来说约莫是场动乱。于是，我便在这场动乱中莫名其妙地被劫掠了出去，又鬼使神差地流落在外，然后意外地碰上了行知。

　　行知也是一只小蜜蜂，不过它说它是一只雄蜂。所以他将我这只小蜂王捡了回去，对外声称说要养大我，为的乃是将来我长大成熟后，好不必同旁的雄蜂争抢便可同我结合。
　　我一度信以为真，瞧着行知的眼神都带着战栗、恐惧和厌恶。诚然我知道雄蜂确实终其一生只为了同蜂王结合，诚然我明白雄蜂向来便是蜂王最忠心的仆从，愿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守护蜂王的存在。但，对于行知将我捡回去只为结合这事，我实在是抗拒的厉害！
　　我私心里觉得它这只雄蜂这么做用心歹毒！但蜜蜂族群的天性不就如此吗？我怎么会有这样乖张的想法？而拥有这种想法的生物，这个星球上，当属那些个快要灭绝的人类吧？我是只小蜜蜂，但我为什么也会做如是想？
　　对此，我不敢同旁的动物讲，因为我怕它们将我视为异类，然后群起而攻之。在这片世间仅剩无几的丛林中生存，着实过于危险，最不当提及的便是那些个快要灭绝的人类。

　　不过，人类有句话说得很对。“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渐渐觉得我对行知兴许有些个误解。它，是一只离群索居、与众不同的小蜜蜂，与这片丛林中居住着的所有小蜜蜂，不，还有其他的生物都不大相同。

　　“石涧”这个像人类一般的名字，便是行知的大作。我不懂它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个名字，我记得我问过它这个问题，但它只说，遇见我的地方是片沿河的石涧，所以，行知便称呼我“石涧”。
　　石涧，好吧？这个名字也算不得难听，那便权且这么叫着吧！

　　同行知结识后，我原以为它——行知，这只雄蜂一定会把我捧在手心上，小心地呵护着我，毕竟它对我有所图当对我好些才是。但，它可不是这么干的！
　　“石涧，我是雄蜂，你是小蜂王。在你长大成熟前，我会一直跟在你的身侧，直到我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行知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我扔进了这片丛林中最为危险的地带——不落沼泽。
　　“不是要一直跟着我吗？行知，你在哪儿？”我哆嗦着扇动着翅膀，不过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行知的身影。
　　“行知！”
　　我的喊声还没有完全发出，便险些被一阵热浪扫落在不落沼泽之中。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下方的不落沼泽，早顾不及再呼喊什么行知，因为现在有更要命的事——逃离。
　　对，我要抓紧逃离不落沼泽，这个地方不单不是蜂待的地儿，亦不是这片丛林生物该待儿的地儿。从前听旁的动物说，这个地儿有点邪门，但怎么个邪门我并不如何清楚，只知道进去的生物有去无回，当真是奇怪地紧。结果我拿这事问了行知两次后，它竟然......把我扔到了这儿！

　　所以，我终于知道了这地儿的邪门之处。
　　不落沼泽，不落，是的，当真不落，不过不是太阳不落，而是不能落！这地儿越往里进越热，越近地面越热！内里也不知埋了什么东西，让这片沼泽之地变成了不毛之所。

　　我感受着下方沼泽深处的热浪，脑子里忽地就冒出个念头，想要下去一探究竟。我很为自己脑中会冒出这么个念头而吃惊，要知道也许我落在沼泽地上的刹那便会瞬间死去，但好奇却是占据了上风。
　　我小心地降低自己飞行的高度，上下来回起落，不住试探自己能承受的热度极限。神奇的是，虽然我能感觉到这地儿很热，但当我真的接触到那片被热浪早就熏得干裂的土地时，竟然并不觉得如何热。我仔细打量起地面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身上竟然微微附上了一层金色的薄膜。
　　“这是什么？”
　　我好奇地打量着身上凭空冒出的金色羽衣，却恰此时透过干裂的沼泽地缝，瞟见了地缝之下点点星光璀璨，像极了夜色中的碧海星空。
　　地底下有星空？开什么玩笑！但若不是星空，那又是什么？
　　我忽地胆子大了起来，也不再理会身上的变化，倒是所幸借着自己拥有个不怕热的羽衣，干脆沿着地缝往内里飞去。
　　原以为地下不过树缝而已，却不想越飞越阔、越入越深，像是在混沌的宇宙中前行，再走不到尽头。不过，宇宙前行？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比喻，这绝对不应该，我只是只未曾见过世面的小蜜蜂罢了！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疑惑，刹住了脚步，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下去时，地缝里的墨色忽地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远方隐隐绰绰的星光，似乎还聚集成了一团，正围在个什么东西身旁。
　　“谁......谁在那儿，这是哪儿？”
　　我怕极了，因为那团星光所围着的东西有些个大，且单从形状来说，倒是像极了丛林中人们畏惧传说的一种生物——人类。
　　我忙不迭扑闪着翅膀折返，却是听到后头传来山吼般的回答。
　　“你来了，我已等你许久。”
　　快走，快走！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虽是心中理智不住地冲自己呐喊，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瞟了眼那团光的来处。
　　只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觉得一阵炫目刺眼的白光朝我刺来，而我竟晕厥了过去。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只晓得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行知。
　　我很诧异行知是在哪里救下的我，可是在不落沼泽的地缝里？那么，为什么它却没事，将我毫无忌讳地扔进沼泽中，可是因着它能在里头穿梭自如？只是，它为什么能穿梭自如？
　　我心中简直有太多太多问号，但才张开口，行知便打断了我欲问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说过，我是雄蜂，你是小蜂王。在你长大成熟前，我会一直跟在你的身侧，直到我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所以，不要好奇我怎么会救下你，那是因为我一直在你身侧。”
　　“在我身侧，但我怎么没有见到你？你又怎么能在不落沼泽里穿梭？”
　　“想知道？”行知地看向我。
　　“嗯。”我亦认真地点了点头。
　　“等你成熟后我们结合过，你自然会知道一切。”行知漫不经心地答道。
　　“结合结合，你就那么想同我结合？你是雄蜂，一旦同我结合，那可是会死的。”我努努嘴，不住抱怨道，“结合过后，你生命便走到了最后一刻，还如何同我讲？你可是又想骗我？”
　　“死并不足为俱，我只怕死得毫无价值。”行知笑了笑，目光悠远地仰头看起了头顶的那片星空。
　　我忽地觉得它有些个忧伤，只是，它一只小蜜蜂又在忧伤些什么，我并不如何懂。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觉得自己隐约明白了。它，行知，当真是没有将死亡看在眼里。也许，这就是雄蜂的本能？也许，它真的只想完成与蜂王的结合而已？

　　但结合即终结，即是它行知生命的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我起初并不以为意，行知也不叫我太过在意。它说所有的蜂都会迎来消亡，就连天上的星辰都免不了灰飞烟灭，我们比之那些个星球，是比尘埃都还渺小的存在，又何必太过在意生死。
　　但同它相处的日子越久，我便愈发难以接受它的消逝，尤其此时已到了它生命的最后一刻。

　　行知说，它想要同我结合，而我，虽然也确实成熟了，但心底却一点也不想同它结合。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隐隐有些心动了!更因为我知道，片刻的欢愉之后，亦是它行知生命的最后。
　　行知向来是个理智地过分的蜂。它将我抚养长大，教我知识本领，带我遨游在丛林中肆意飞翔，巧妙躲避危险应对困境，寻林中最甜的花，酿世间最甜的蜜。它与我亦师亦友，我与它亦伴侣亦挚交。虽然我早已倾心于它，但亲眼瞧着它死，我万做不到。

　　但今次，行知却有些个失去理智了！
　　它不管不顾地扇动着翅膀扑向了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行知，一时被它的举动吓得惊住了。
　　“石涧，从今天起你便是一只真正的蜂王，你要重新回到丛林深处最茂盛树杈上的那个蜂巢中，找回你自己的东西，建立自己的王国，守护自己的臣民，主宰自己的命运。
　　你不是一直不晓得你为何会流落在外吗？其实......是我将你绑到了那片石涧！
　　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何你一个蜂王，我却叫你干着蜜蜂各式各样的工种工作吗？是我故意让你这么做的！
　　你不是一直想回到原来的蜂巢，想融入原本的社会吗？
　　你不是一直好奇不落沼泽下的地缝里有些什么吗？
　　......
　　石涧，结合完成后，一切你想知道的，都会知道。只是，石涧，要小心。这世间灾祸从没什么可怕，人心，不，也许还有蜂心，才最是危险。”

　　行知趴在我的背上，扇动着翅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便觉一股热浪袭来，侵入我的脑海。
　　为什么会是脑海？这并不符合我们蜂群结合的常态，不是应该是生殖器吗？
　　我诧异非常却也顾不得其他，因为铺天盖地的信息向我的脑海中涌来，我觉得脑中下一秒都要炸裂开来了！
　　结合，是这种感觉？
　　不对啊！从前，我曾遇到过一只颇有些阅历的工蜂，它说那是雄蜂明知赴死也要去尝试、去争夺的，是它们工蜂此生梦寐以求的结合，是醉生梦死，是欲生欲死，但......我此刻只感觉自己头要给痛死了。痛！痛！痛！生理、心理皆痛。这般痛楚甚至压过了我所有引以为豪的理智，直接将我给痛晕厥了过去。
　　跌落的刹那，我瞧见了匍匐在我背上的行知已奄奄一息，它似乎冲我笑了下，然后化作星星点点，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那是个无风的午后，我终是没有耐住疼痛晕厥了过去。行知走了，可是化作了天上的星辰？它从前最爱仰望星空，如今当是如愿了吧？一滴泪划出我的眼角，好冷，冷得我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