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千千采薇

9、长相忆

　　暮色近晚。

　　几名聚在一起说笑的婢女，一见到他立刻肃容行礼：“齐将军。”

　　“皇后娘娘在哪？”他整整衣冠，平淡地问道。

　　“在曲水苑呢。”其中一人恭顺回禀。

　　他便不再问话，拔腿转了方向行去，心下却想：曲水苑？噢……可她没事去那做什么？

　　目的地还未到，他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

　　曲水苑离帝后所居的正宫相当远，费了好些时辰才走到。踏进后园，眼前廊回路转，便见一袭飘飞的白衣，坐在邀月庭清波银砂的岸边，背影像极了当年……他浑身一震。

　　就连那浸着寒星的湖水、那年年岁岁繁花压枝探至阶上的珍珠樱也是一般……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你说是么？”她突然出声道。

　　他定了定神，语气鄙夷：“花宁，你在这里装神弄鬼什么？嫌做的亏心事不够多么？”

　　尽管看不到正面，还是能猜到她一定微微地笑了一笑。“五十步笑百步，值得吗？古人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何况她是……”

　　“够了！”他忍不住打断她，微愠，“我的事你管不着。”

　　她立起身来，向这边走了几步，细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十几年来，你脾气倒是越来越坏了。”

　　这才自觉失言，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真羡慕你。”

　　不禁微微叹了一声。“尽人事而知天命。容颜年轻又如何，认识你之前，我不觉得，遇见你才让我知晓尽力活着有多么艰难……彼时还想像你胸无城府，用心知意，不料这些年下来，如今你倒也和我一样了……”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年龄，永不改变。”半晌，他才说。

　　她没有接过话去，只静静颔首。

　　“花宁……”他不由抬起手来，想抚一抚她的脸，但半途又终究垂落了下去。“你就不问问我，日后有何打算？”

　　明亮的目光落在他眼里，如原野上寂寂开放又凋落的花朵。

　　“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她笑道，“天不遂人愿，反正总是聚散离合，相识一场还抵不过天涯浮萍……反正这些年一个人也惯了。闲来听听曲，唱唱戏文，弄花赏鱼斗画眉，不过也就这些了。”

　　想起过去，他不禁展开笑颜，轻轻地说：“从前你就爱扮戏台上那些青衣花旦唱上两句……可惜我只赏了一出《牡丹亭之游园惊梦》，现时想再听你唱几句，却是不能了。”

　　“这么久来我还是依旧爱听那一出。”她笑说，“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瞧那些戏文，写得多好，字字珠玑，再不能增减一丝一毫。”

　　言语至此，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不一会儿，她启唇低声唱起了什么，音律婉转悠扬，却也愁肠百折。

　　只听了一个开头，他就脸色一变。她觉察到，停下来，神情似哭似笑：“你瞧，当年因了她的吹奏，这曲子在宫里盛极一时……皇上暴怒，赐死了许多传唱此曲的宫人。这盘棋，是我毫无悬念地赢了。可自那而后，我再没遇到过像她一般的对手。有时还真怀念她。当年若是我输了，又会怎样呢？我想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想出来……”

　　“那一切都将改变。”他接口。

　　“是啊，”她转眼瞧着他，忽然笑了。“只可惜世事没有假设。但人们又总喜欢沉浸在未曾发生的境遇里，其实当初若局势扭转，也不见得就比如今好上多少。”

　　他也笑，看她拍手，欢喜如孩童。“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他轻轻吟道。

　　长河落，晓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