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结》千千采薇

19、忧伤以终老

　　月光下的茅草屋。

　　四肢失去了知觉。当那些记忆里的颜容都开始溃散不成像，他却要拼命忆起半月之前太监宣旨，他是怎样乔装打扮替她饮下了毒酒，尽管他们绝不会因此放过她……烟容，这是我所能给你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庇佑了。

　　黑暗如浓墨般层层晕染上了他闭着的双眼。生死之间，不由泛起一种复杂的解脱与释然。微微的一声轻叹，连地面上静静沉睡的月光都没有被惊动。那简直不能算是叹息……

　　正在此时，茅屋外响起了布鞋碾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他极力睁眼想要看个究竟，却又终究不能，只有一笑了之，心下五味杂陈。

　　有那么一刹那屋门被推开，那老农模样的来者双指迅捷地搭在他腕间，微弱的脉搏极尽疲惫地最后跳了两下就静止了下来，草席上这男子浑身冰凉……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他都不禁胸中充满了劫后余生之感。当年若不是那向有起死回生之名的妙手神医恰巧路过此地，见他身中奇毒遂大感兴趣，穷尽毕生之力将他救下，他现时又怎能立于山巅看风流云淡、山花似火，体味人情世事，沧海变桑田。

　　那时距他被救起已有半年之久。他跟随救命恩人回到江南，那日便怅然立在多年以前一同采莲、离家北上的湖畔。故地重游，使他觉得生之哀愁也恍若一江东逝水，越清醒，越残酷。

　　重生之后他首次想年起烟容，心下但愿她也和自己一样侥幸逃过这生关死劫。那么又岂能不去看看她呢？

　　“回京？”恩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只枯瘦的骨骼嶙峋的手，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岁月，“呵呵……心中有所惦念，总是好的。只是在你离开之前，还是静下心来听听老朽的几句话吧。”

　　“前辈但说无妨。”他念及以后，唇边划过一丝微笑。

　　这一丝变化没能逃过老人的眼睛。活了这么久，什么事也都见得多了，他慢慢开口：“你中的这毒，其毒性可谓天下第一，令人致死的过程也是从古未有。此毒自研制之日起就一直秘藏于宫廷，几年之前偶现于江湖，幸被老朽所见。从此之后精研医术，终于摸索出解毒之法。然由此产生的副作用却也奇特无比……”

　　宋烟翎听他停顿，立刻急急地问:“是什么？”

　　老者又仔细地看看他，才继续道：“那便是毒性停止了你生命的进程，使你的身体发肤化作了石雕一般，而这解毒之法虽然能恢复你体内的新陈代谢，却是极为缓慢，况且……通俗点解释，你从此有了不坏之躯，不死之身，也从此拥有了多少人一生渴求的永如少艾的容颜、永生不死的寿命。这，可当真奇怪……”

　　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让他愣住，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唉，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老者幽幽叹道，“像你这样三界之外、脱离轮回的怪物，老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年轻人，你不会责怪老朽的擅作主张吧？”

　　只迟疑了顷刻，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身前，“前辈对我有如再生父母，如此大恩没齿难忘，又怎敢责怪前辈？”

　　一片菊花似的笑容绽放在老者沟壑纵横的脸上。“去吧，去吧……”待他抬起头来，那老者已行得远了。

　　彼时他沉浸在青春永驻、永生不死的狂喜之中，哪想到日后花宁的一句话会让他悚然动容，她说：“百年之后我尚得解脱，而你却不能……”

　　那又是后话了。他打点行装，准备进京。

　　从此世上再没有宋烟翎，他只是齐求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