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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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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不宁被点名留下。
他突然慌了,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姜管家和老夫人。
这俩人绝对看到他目光里的“救我”了,但偏偏全都无视,只垂首应声。
吕氏说:“那你便留下。”
姜管家也说:“留下就是。”
洲不宁:“……”
直到这个时候,洲不宁才猛然发觉这里面的离谱。
沈难清收了个长得和洲不宁很像的下人,老管家知道他暗地里喜欢洲不宁,沈家的主管也知道,那老夫人这个态度,她肯定是知道的,他三妹妹也定然是知道的——他全家都知道!!!
不是,这不算大逆不道吗!!
你们谁都没有意见的吗!!!
很显然,这个家里谁都没对此有意见。
因为屋子里的人全都无情地一走了之了。吕氏和三姑娘是一句话都没有,姜管家甚至无情地把他手里能拿来抠抠缓解压力的木盘给抽走了。
眨眼间人走屋空,门啪嗒一声关上,整个屋子里安神香的香气弥漫。
那是褚主管刚提前过来点上的香,为了让沈难清安安神好好休息。
洲不宁站在这里,无法安神。
他死死盯着沈难清,紧张至极,脑子一片空白。
留他干什么。
留他干什么!!
沈难清想干什么,还是想做什么,还是想说什么!为什么临睡前要把他留下!!有事不能等你睡醒再说吗你看看你自己啊你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不好吗!?
好尴尬啊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嗯?要不就现在说实话吧?告诉他自己复生了?
沈难清会信吗?怎么说?!这时候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冒犯!?怎么说可信度才比较高!?
怎么这么纠结啊他娘的怎么会和这个混账有这么纠结的一天啊!!
世事难料啊!!!
沈难清缓缓往床上一倒,被子一掀,翻身就睡,看都没看他。
洲不宁一木:“?”
“站那儿别动。”沈难清闷闷说,“等我醒了再说……我醒之前,你莫出去,就在那儿呆着。”
“……哦。”洲不宁讪讪松了些紧绷着的骨头,“好。”
这安神香对沈难清倒是很管用,话一说完,他就睡过去了。
洲不宁站在原地懵懵待了会儿,不明白这是搞的哪一出。
要是睡醒之后再说事情,那你先睡不就行了,让他洲玉站这儿干嘛?
旁边有个人站着,你也睡得着?
洲玉果然还是看不明白他这死对头,他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那儿待了会儿后,洲不宁觉得无聊,往两侧看了看,手腕搁腰侧上蹭了蹭。
沈难清这屋子不小,分成里屋外屋两个。烧香的香炉就搁在里屋靠墙的紫木柜子上,还在往上飘烟气儿。
里屋是他的卧房,外屋则摆了张书案,书案后头一把木椅,再后头是一排木书架,摆满了书籍。
洲不宁待着也是无聊,就凑过去瞧了一番。
书倒是没什么稀奇的,是些沈难清喜欢的诗集和书册,还有几本民间话本,一看题目便是写的儿女情长你侬我爱。洲不宁向来不看这些,看一眼题目就莫名牙酸。
洲不宁负着双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沈难清这屋子古香古色,待着倒是舒心。
兴许是因为不紧张了,这安神香也发挥了作用,洲不宁也打了哈欠,困了起来。
仔细一算,他昨晚没睡,还赶了半个晚上的路,困是自然的。
洲不宁走到里屋靠墙摆着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歪了脑袋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沈难清。他梦到沈难清八年前的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特别落魄,一把病骨仿佛连一握都经不住,但偏偏他还很不认命,总皱着眉咬着牙挺直着背,仿佛在很倔地同旁人说我还站得住。
洲不宁梦到自己在路上遇到了八年前的沈难清。
沈难清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不快,最后在路边停了下来,仰头看天,目光惆怅。
洲不宁越看越觉得怎么这人这么可怜。
正巧他瞧见了个卖糖葫芦的,就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又一回头看见个包子铺,再去买了一袋肉包子。
包子铺的老板把包子装袋给了他。
“……那什么,”洲不宁瞥了眼远处的沈难清,不太自在,“再来一袋吧。”
洲不宁身边跟了个男使,男使名叫阿桑。
阿桑纳闷:“公子,你买两袋做什么,要回去给大姑娘么?”
洲不宁声音飘飘:“保护可怜小孩的尊严。”
阿桑:“……?”
包子铺老板把第二袋包子给了洲不宁。洲不宁拿过袋子,跑向沈难清。
他叫了声沈难清,塞给了他一串山楂糖葫芦和一袋肉包子。
沈难清有些错愕地看他。
给沈难清塞东西这事儿洲不宁实在很少干,即使心里早预备好了词儿,他也脑子白了一阵儿,一时说不出话。
洲不宁站在原地呃了会儿,拿起自己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说:“那什么,一不小心买多了!你看!我这儿也有包子呢!就只是买多了!我就寻思反正扔了也是扔了,干脆就喂狗……不是!干脆就给你!那就这样!拜拜!祝你平安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回家路上掉坑……不是!早点回家!”
洲不宁说到中途撒腿就跑,他拿着包子和糖葫芦甩着白玉色的毛裘披风跑得飞起,心里莫名发虚,一路脚底生风,声音全都散在了风里。
梦里的洲不宁感觉自己跑得跟个大鹅似的,忍不住乐了,没乐两声就把自己乐醒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秋阳升起来好些了,柔光照在纸窗上,透着一层橘黄色的光亮。
安神香的香味散去了不少,那香大约是已经烧尽了。
洲不宁揉眼打了个哈欠,心道这安神香确实是好用,他坐着睡都能睡得这么香。
就是腰痛。
刚刚做的这个梦倒是真事儿。八年前沈家刚出事儿时,洲不宁瞧沈难清可怜,吵也不忍心吵了,每次瞧见都忍不住想给他点儿什么。
不止糖葫芦和包子,有次瞧见他,四下没店铺,洲不宁就把自己手上的手炉塞了过去。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沈难清还躺在床上睡。
洲不宁站起来,凑过去瞧。
沈难清已经翻过了身来,正仰面躺着,轻轻皱着眉,神色却是毫无防备。他把头发睡得很乱,青丝半遮住面,凌乱又好看,睡过去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倒可爱得多。
“要一直睡着多好。”
洲不宁轻轻嘟囔了句,解掉发带,重新捋了把长发,把睡乱的头发梳好。
他走到香炉跟前,打开瞧了瞧,里面的香果然已经烧尽。
洲不宁重新填上了香,安神香的味道再一次充斥了屋子。
他又在沈难清屋子里绕了一圈。
早先在这屋子里绕过一圈了,洲不宁这圈就走得心不在焉的,一边走一边想正事儿。
真正的叛国奸臣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很难找。满朝文武那么些人,不一定谁是那贼人,且仔细想想,那贼人不一定只有一个,三五七个合伙也有很大可能。
叛国贼是把自己的黑锅扣在洲家头上的。可他是怎么潜进洲家,把来往的书简放在他家里的?洲家戒备森严,理应没有给人闯入的空隙才对。
而且,盖在那书简上头的洲家公章也是个谜。
洲家的公章只有洲剑英一人有,且他时不时就换地方放着,连洲家儿女都不清楚他到底会放在哪儿。
那奸臣一个外人,是如何得知的?
是见过洲家往上递的折子上的公章印出来的纹样,所以伪造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公章出来么?
下品臣不可逾越,更不可能瞧见他家公章的纹样。如若是这样,那伙叛国贼之中,必定有人是个等级不低的正三品官臣。
如果真是仿制的公章,那该当怀疑的人便一下少了很多。
尽管正三品的官臣人数也并不在少数。
洲不宁思索着,来回绕圈。
他绕到书案前,无意识摆弄了一下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不经意间,看到了毛笔架边上的一个小木盒。
小木盒纹路复杂精美,边上挂着墨色流苏,漂亮极了。
洲不宁被吸引去了目光,拿起来摸了一圈,打开一瞧,就见里面躺了个白玉镯子。
玉镯天然浑成,一看便是没经过多少打磨,不怎么晶莹剔透,质地有些粗糙。对洲不宁这等权贵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但珠圆玉润,常人戴着也算上品了。
这啥啊。
沈难清一个正三品,摄政王给的东西也好平日的受禄也罢,不全都挺高挺贵挺极品的么,怎么把这么个略显粗糙的玉镯摆在这儿?
洲不宁正琢磨着,沈难清的沙哑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了过来:“那是别人给我的。”
洲不宁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镯子差点没掉。
他连忙放下东西,回头一看,就见沈病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一脸起床气地站在他身后,神色还有些困倦,正在捋着他那睡乱了的头发,脸色是病恹恹的苍白。
“……沈、沈大人,”洲不宁莫名有些心虚,“对、对不起啊……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知道。”
沈难清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越过他,拿起桌子上的小木盒。
这一伸手,洲不宁又瞧见了他的手。他这一双手当真是又苍白又没多少血色又细,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好看又可怜。
他用这双手打开木盒,看里面的玉镯。
洲不宁眼瞅着他看着那玉镯的眼神如同在看逝去斯人一般渐渐悲怆,忍不住问:“这是……谁给您的?”
反正不是他,洲不宁没给过他什么镯子,他自己清楚得很。
沈难清不肯将目光从玉镯身上离开,默了会儿才答:“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听到这个答案,洲不宁突然不爽了。
“诶——”他阴阳怪气了起来,“很重要啊。”
“嗯,”沈难清把玉镯拿起来,道,“很重要,但不在了。”
活了个大该。
洲不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问:“走了么,出京了?”
“算是吧,反正不回来了。”
沈难清把白玉镯子戴到了左手手腕上。他摸着那圈冰凉的镯子,又沉默了好久。
他声音很轻:“这人救过我。”
洲不宁:“……”
洲不宁盯着他手上那圈玉镯,只觉这破玩意儿实在刺眼,很想给他摔了。
“那此人和洲公子,”洲不宁别别扭扭,“您更……看中谁?”
沈难清闻言苦笑:“比这干什么,不用比。”
……就比不上呗!!
洲不宁黑了脸,气结得心口都痛,于是一捂胸口,心里骂你爹的沈难清,你这混账玩意,狗男人,负心汉!祸国殃民死妲己!心里头还能装两个人?!
你死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