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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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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马,五花裘,戏台上的状元一身红装,正唱到衣锦还乡,好不荣光,却叫那当日乡里轻之者,心下甚慌。二楼的雅间里,不同于戏园里的热闹,只一层薄薄的竹帘,却似是与世隔绝开来一般。
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调透过竹帘,显得屋里愈发安静了,除却那偶尔一声声的女子轻笑,夹在那嗑瓜子的声响中颇有节奏,旁的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那冷汗顺着领子透过内衫又湿了外裳,瞧着倒不像是秋日正爽快的季节。
赵崇远额上的一滴冷汗,划过额上的沟沟壑壑正要落入那双略犯浑浊的眼,突然,伴着汗滴的滑落,屋内爆发出一阵笑声:“武德,你看赵大人和台上那丑角儿是不是像的很。”,赵崇远刚偷偷抬到额边想要擦拭的手就这样生生的顿住,放下也不是,抬起也不是。
伍德听见言飒的话,认真的端看了赵崇远一眼,抱拳弯腰对言飒说道:“回将军的话,属下觉得很像。”
听了武德的回话,言飒又细细的端详了赵崇远一番,对武德道:“我瞧着还是不甚相同的,那丑角儿的花脸上倒是没有赵大人这许多汗,否则早成了真的花脸了。”
“将军说的是,是属下失察。”武德恭敬地回道!
言飒并没有再同武德讲什么,只把目光继续落在赵崇远身上,只一瞬,赵崇远便觉得全身上下的汗都在透过皮肤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两侧鬓角的汗顺着颊边汇在下巴处,赵崇远却再不敢抬起袖子去擦,只能任得汗珠坠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早已是入了秋了,怎的赵大人流了这许多的汗?快拿帕子让赵大人擦擦汗。”说罢,言飒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示意武德递给赵崇远。言飒美艳无双的面容上,满满的温柔,不知道的人,还道是谁家不知事的千金小姐,温雅柔润。
但眼下,赵崇远被那双美目注视着,却是栗栗危惧,双手颤抖着接过帕子,帕子是上好的御用料子,绣的是当下女儿家最流行的花样,还特地熏了熏香,不知是什么香,但想来与寻常人家用的香自当是天差地别的。
然而这些赵崇远都无心去在意了,只用帕子胡乱的擦了擦汗,一边道:“臣,只是最近,有些体虚,不劳言将军挂心了。”
“原来是体虚啊,回头我送些补药到赵大人府上,军部的一众事宜还要仰仗赵大人。赵大人为国效力是好心,可也得注意身体才好,若是操劳太过,伤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言飒说罢,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却听楼下的戏当是唱完了,满堂彩说的当是这般,言飒瞧了一眼那扮状元的武生,模样倒是俊俏,嗓子什么样,此刻反倒是不太记得了。
只见那武生作了几记揖,然后便下到台后,言飒追看不到那武生,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终是曲终人散了。
人烟逐渐散尽,屋子里又重回宁静,与之一起重回的是煎熬,赵崇远只觉得刚散去一点的冷汗又不知从何处悄悄爬了出来,爬上花白的发间,爬上布满沟壑的额首,爬上那早已被打湿的后背。
忽听得女子的娇笑,却不是从言飒的嘴里传出,此刻的言飒正用茶壶给自己添茶。
只听隔壁不知谁家的小女儿娇笑一声道:“今日那武生,当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嗓子也是极好的,想来不用多久,便是京都一名角儿了!”
只听几位少女三三两两也都娇笑附和起来,附和声渐息了,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不过是一个武生,便是生的再好的相貌,也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有什么可值得高看一眼的。”此话一出,倒是让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言飒没出声,只还是一个人坐在桌前,用洁白的指尖在盘子里挑挑捡捡,想再捡出几颗看着顺眼的瓜子来嗑,翻了两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作罢了。言飒心里估摸着还要再晾一会儿这群老狐狸,于是便拿起桌上的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指尖,想着再听一场戏也是不错的。于是便竖耳专心听着隔壁的动静。
冷了一瞬,便有另一道女声响起,言飒心道果然这戏还是得人多,便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才有趣。“是,在赵小姐眼里一个武生自是入不得眼的。只是不知何样人物才入得赵小姐的眼?”虽是问句,可这语调中却是言之凿凿,仿佛答案呼之欲出。
正想着,答案便来了,不同于前两道声音的女声带来了答案“你当真是明知故问,赵小姐心心念念的人,自是龙凤之姿的荣王殿下。”听到这儿,言飒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瞧着言飒那微抬的秀眉,赵崇远只觉得脚下的冰更薄了些,便也竖起耳朵听着旁边屋的动静。怎偏碰上这个活阎王,只盼他家那位祖宗有些分寸,莫要祸从口出才是。
却听刚才明知故问的那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把话茬接了过来道:“荣王的确天人之姿,我等自该是仰慕的,只是仰慕归仰慕,却不该无端肖想才是。”
“且不说别的,听闻荣王对言将军甚为看重,言将军之貌,不需我多说,某些人啊,当真是无端肖想。”另一位又搭了腔,将这场双人戏尝了下去。言飒听到这儿,面上浮出一个不露声色的笑。
“你们,哼,她?不过一个不知廉耻的玩意儿,也配和我争!”此话一出,旁边屋的少女们还未做反应,却见赵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言飒循声瞧过去,却见赵崇远与其说跪,好像说趴还更准确些。见此言飒赶忙说道:“赵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您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你我只是同僚,晚辈一介后生,却没有跪我的道理啊!”嘴上虽如是这般说道,但人却依旧坐着丝毫未动,显然是心安理得的。
“小女,小女蠢钝,说话不知分寸,回去臣定当好好管教。”说着,把本就低着头又低下去几分。
言飒抿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笑了笑道:“赵大人言重了,何况,赵小姐也没说错嘛。世人皆知我放浪,不过一句不知廉耻,倒是赵小姐有心替我留脸面了。而且我瞧着赵小姐慧智兰心,蠢钝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未给人插话的机会,言飒继续说道:“只是我未曾想到,盛京的闺阁小姐们竟有此风范,字字珠玑,比上典庆寺的大典令也是不逊色的。”
顿了顿又说道:“尤其是赵小姐,这一张巧嘴,可谓是舌灿莲花,不过就是不知道舌头上是不是真的生了花!”说罢,言飒那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脸上露出几分好奇的模样。
听到言飒的话,赵崇远立马抬起了头,看着言飒,高声道:“言将军!小女还年幼啊!”
似是没听见赵崇远的话般,言飒只对武德吩咐道:“武德,去把赵小姐的舌头割下来,拿过来瞧瞧舌头上到底有没有花!”
“是!”武德说罢便掀了竹帘出去,留下一屋的人更加战战兢兢。
却见赵崇远此刻已是跌在地上,面如死灰,毫无一品大臣的气度了,双唇不知是气的抑或是怕的,抖若筛糠。
只须臾之间,便听见旁边厢房传来一声女子惨叫,伴着其他女子惊吓的尖叫声显得格外惨烈。随着这一声,屋里剩下的人却是一下子跪了个七七八八,唯那一两个站着的,目色呆滞,瞧着倒是有几分吓傻了的意思。
言飒扫了一圈,这地上跪着的无一不是这盛京城百姓眼中的达官显贵,这般瞧着,此刻倒是没半点贵人的样子,而言飒坐在这一群人面前,心中此刻却无半点波澜,只盘算着昨日晚间那道酱牛舌极为不错,回去该让厨房再做一些才好。
正想着,武德用未染血的手掀了帘子回来了,恭敬地将手里那血淋淋的半截舌头放到了桌子上,复了命,又不动声色地站回言飒的身后,只是那手还在和着那桌子上的舌头一起滴血,一滴,两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咒语般,撼了人的心神。这下子,便是唯那一两个也是跪下了。
言飒却不看那跪下的人,只瞧了一眼桌上的舌头,神色间尽是惊讶道:“呀,赵小姐的舌头上原是没长花的。是不是被血污了,瞧不出来。武德,让赵大人也帮我掌掌眼。”
言飒说罢,武德便拿起桌上那半截舌头,递到赵崇远眼前,赵崇远盯着那舌头似是呆了,好一阵儿,却是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却说屋子里还是没半点动静,所有人只任得赵崇远晕倒在那冰凉的石板地上。
言飒又让武德把舌头放回桌子上,独自端详许久说道:“我是个粗人,未曾念过学,舌灿莲花,舌灿莲花,还道是真的有花的,却原来是没有,今日倒让各位哥哥见笑了。”言飒自顾自地笑笑。
听见这声哥哥,却瞧着众人似是将头伏的更低了。言飒瞧着差不多,便起身,抖了抖衣袍,对着众人说道:“瞧着赵大人这状况,想来还要麻烦诸位哥哥将渣打人送回府邸才好,万望诸位好生照料,也才不辜负赵大人平日里对你们的颇多提点啊。”
“今日我不请自来,与诸位哥哥一道瞧了场好戏,心里甚是欢喜。大家既都是同僚,以后还要勤加走动才是。小妹今日也待了许久了,这便告辞了。”说罢便掀了竹帘离开了。
走到楼下时,言飒正碰见一辆马车,精致典雅,式样甚是好看,便多瞧了几眼,正赶上丫鬟往下放帘子,透过那帘子,却瞧见两妙龄女子。
被言飒这样盯着,似是害怕了,魏芷宁立刻挎住江嫣,江嫣强掩心中恐惧,故作镇定。直到帘子隔绝那人的视线,马车向前晃晃悠悠走了起来,魏芷宁和江嫣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言飒,眼神当真吓人的很,你我今日故意引赵涂涂说那样的话,却是拿她当了枪使。只是未曾想到,言飒竟真的这般狠辣,直接割了赵涂涂的舌头,你我这样的举动,幸好她不知道,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对我们。”魏芷宁吐出一口长气说道。
听着魏芷宁的话,江嫣却回想起言飒瞧她两个的眼神,不禁不寒而栗,这女人怎会不知,只是懒得计较罢了。“以后,能离远点便离远点吧。”说罢,两人便不再说话,车内只听得见马蹄踩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声音,似敲打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