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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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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的天气,要比北京冷一些。
他俩下了车,先在附近的酒店安顿下来,随后打车去了村庄。
时间还早,带着小姑娘认完亲,或许可以带她出去逛一逛。承德有个木兰围场,离得不远,可以带她去骑个马。或者留在她家里蹭个饭。提前……找找见父母的感觉。
沈从玟计划的很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载他们的司机是个热心肠,爱聊天。操着一口方言,跟他俩东拉西扯。
问到他们此行是不是来旅行的,沈从玟不便多说,含糊着说是。于是司机师傅尽显当地人的热情,跟他们说:“那你们去这村儿可没啥好看的,这村前两天都拆光了。你们别是去错地儿了吧。”
谁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他们两个对视一眼,沈从玟握上她的手,安抚住她慌乱起来的心绪。
“别担心,我们去看看再说。”
有时候命运啊,是真够闲的,来回地捉弄他们,也不嫌累。
司机师傅把他们放在了村口。他们往村子里望一眼,觉得没有那个进村的必要了。
那里没有想象中错落有致的小村舍,入眼的是一片散着石灰尘的废墟。
废墟上还停着几辆三轮车,车上捆着捡来的破烂。
巫易折静静看着那片废墟,心里有些发慌。
沈从玟牵着她进了村,向收废品的婆婆问:“请问,这里的人都搬到哪儿去了?”
婆婆从废墟中翻出一块废铁,费力地拔不出来。沈从玟弯腰帮她把铁皮拿出来,搬到三轮车上。
婆婆拿绳捆着一车废品,说:“搬哪儿的都有。你们是来找人的?”
“是。我们要找叶庭叶老师,您认识他吗?”沈从玟问。
婆婆拽绳子的力道一松,搭在车顶的废纸箱散落一地。沈从玟弯腰捡起来,一道儿帮她捆好。
婆婆叹了口气,“你们找叶老师干什么?”
“有些私事。”沈从玟说。
婆婆仔细打量他们几眼,问:“叶老师的学生?”
沈从玟笑笑:“是,多年未见了。”
婆婆沉默片刻,推着自己的三轮车,路过他们身边时,停了一下,说:“他们搬到十里外的全安庄了,去那儿看看吧。”
沈从玟舒了口气,对婆婆微微颔首:“多谢。”
婆婆摆摆手,推着三轮车颠颠簸簸地出了村。
沈从玟转头看着巫易折,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道:“你看,问到了。别担心,只是搬家了而已。”他揉揉她的脑袋,领着她走,“走吧。”
可身边的人没动。沈从玟转身看她,她忽然握紧了他的手。小小手掌是暖暖的温度。她抬头冲他笑笑,“没事儿,走吧。”
全安庄是个新小区。大多数拆迁搬家的,都搬来了这里。四周邻居大概都是本村人一起迁过来的。
沈从玟本打算带着巫易折去住户登记处问一下,却意外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熟人。
准确来讲,是叶家的熟人。
那人像是刚买菜回来,手里拎着一兜青菜和一些肉。走到门口看见了巫易折,手里的袋子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橙黄的小橘子三两下地滚到了巫易折脚边。
巫易折低头,瞧了两眼脚边的小橘子,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看到离她不远的对面,一个中年妇人双眼含泪,惊讶地掩嘴看着她。
“小……小折?”那妇人声音发颤,不确定的语调里夹着些惊喜。
巫易折到她面前,帮她把东西捡起来,递给她,“你认识我吗?”
妇人颤着手接过手提袋,喜极而泣,“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当然认识你啊,我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巫易折仔细地看着妇人的脸,在脑子里将妇人的五官轮廓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只是脑海中,依旧空白一片。
她有些难过,勉强扯了扯嘴角,“抱歉,我……我不记得了。”
妇人脸上喜色一僵,花了片刻消化了这话的意思,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攥在手里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在外面受苦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挨饿受冻,没让人欺负了去吧?”
巫易折觉得这种被长辈手拉着手殷切关怀的温暖很熟悉,可是不争气的记忆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这让她觉得很难过。
她湿润着眼圈摇了摇头,“没有,我过得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瞧着她,宝贝的像是自家闺女。
“我能问……您是我什么人吗?”巫易折问。
“我是你家的邻居,从你来到叶家的时候就是了。”妇人笑道,“哎哟,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拉着你在这儿说什么。走走走,跟我回家。中午给你炖肉吃。”她把手提袋一手挎着,另一只手牵着巫易折就要往小区里走。
一直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沈从玟,适时地把妇人手里的手提袋接到了自己手里。妇人扭头看他,他对妇人礼貌笑了笑:“我来吧。”
“这是?”妇人问巫易折。
“啊,他……”巫易折一时语塞,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沈先生的身份。
“我是她朋友,这次陪她回来找亲人的。”沈从玟说。
“哦哦哦。”妇人笑了笑,打量了沈从玟几眼,悄悄地跟巫易折说:“这小伙子不错,仪表堂堂的,叫人看了舒服。”
“啊……嗯。”巫易折含糊应了几声。见妇人要拉着她进小区,出声拦住了她,“那个,我……”
“怎么了?”妇人问。
巫易折知道她是好意,但是她想先找自己的父母,而这位……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的人,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提过她父母的事情。她没有记忆,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一时有些尴尬。
“她只是有些紧张。”沈从玟绕到她身边,一只手牵住她,将她的手掌包在了手心里,对妇人道:“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对这里有些陌生。所以难免有些胆怯。伯母见谅。”
妇人眼中的心疼又浓了几分,声音带了些哽咽,“好孩子,辛苦你了。没事儿,别害怕。伯母一个人住,家里没别人,不用害怕。走,伯母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巫易折求助地看向沈从玟。沈从玟握紧她的手,微微摇头,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妇人姓舒,名叫舒聆。跟叶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了。叶庭当上老师之后,一家搬到了北京,承德的老房子一直搁置着,托了舒聆照看。后来叶家长子叶枫意外去世,一家人又搬回了老家。
舒聆住的房子是个小两居,面积不大。可到底是一个人住,多少有些空旷了。这一下多了两个人,屋子里的人气也骤然变多了不少。
她把两人安顿下,话没说几句就去了厨房忙活。巫易折干坐着,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没事儿,别担心。”沈从玟拍拍她的手,起身对她笑笑:“我去帮你打探一下。”
舒聆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今天买的排骨骨头太大太硬,用了好几年的刀也有些钝了,剁了好半天也没剁下一块儿。
她放下刀,手背抹了抹泛红的眼角。
沈从玟推门进来,洗了洗手,接了她手里的活儿。
“我来吧,伯母。”
舒聆无奈笑着叹了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
“哪有。”沈从玟笑笑,手起刀落将排骨剁成几截,“您这身体很硬朗了。我爷爷跟您差不多的年纪,到现在,只能整天在医院住着。”
“哎哟,那么严重哪。”舒聆微微皱眉,安慰他:“你也不要太忧心。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啊,总是离不了病的。熬熬就过去了。”
“伯母说的是。”沈从玟剁完排骨,顺手洗了。
“你这孩子可真懂事。”舒聆笑道。
沈从玟将血水倒掉,笑说:“伯母夸我,我可要不好意思了。”
舒聆被他逗得笑了几声,“哎,你看我这脑子,都忘了问了,孩子你叫什么?”
“我姓沈,沈从玟。双人从,王文玟。”沈从玟将洗好的排骨放到一边,准备开始煮。
“名字还怪好听的。”舒聆笑道,又说:“伯母问你个事儿,你别介意。”
“没事儿。”沈从玟备好佐料,“伯母问就好了。”
“你有对象了吗?”
沈从玟手上动作顿了顿,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笑了笑,答:“没有。”
舒聆也笑了,又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小折啊?”
沈从玟这次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会儿,等把排骨下到锅里盖好,这才转过头看着舒聆无奈一笑:“伯母这就看出来了?”
“哎哟~”舒聆笑了笑,“你也不想想伯母都活了多少年了。”她没了声音,静静地跟沈从玟对视着,半晌后怅然叹了声气,看起来好像比方才在小区门口见到的又苍老了许多。
“你对小折,是认真的吧?”
“嗯。”沈从玟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她结婚。”
“我觉着你也是个好孩子。”舒聆叹气:“只是这世上坏人太多了,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怕看人不清,万一放了什么歹人到她身边,那我……”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沧桑般叹了声气。
“伯母。”沈从玟看着她,认真道:“有些话说出来,还希望您不要生气。从见面开始,您就对她的父母家庭多次避而不谈。我没有指责或怀疑您的意思。只是她失忆了,而且很严重,找不到亲人,很难安心。所以我想请您,无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都如实告诉她。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更不应该因为忘记了往事而被蒙在鼓里。那样的话,等她想恢复了记忆,会更加痛苦。”
舒聆垂眸看着锅盖上徐徐升起的热气,沉默无言。
沈从玟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已经猜到了此行结果。但是一想到小姑娘满怀希望,两眼放光的模样,他还是想亲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他轻声问:“真的……出事了吗?”
巫易折等得有些难耐。她想进去看一看,却又怕失礼。昨天夜里的喜悦和激动,这会儿已经被冲的支离破碎了。她隐约觉得,这一趟可能要徒劳而归了。
沈从玟终于出来了。他看见巫易折急切地站了起来,隐含焦虑的眼睛期待着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她家里……没有人了。”
他听到舒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很多意外。这样的结果他已经预想过了,只是依旧为她感到难过。一想到小姑娘会伤心,他的心就也跟着疼。
舒聆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对现在这个状况的巫易折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可如果不说的话,她恢复记忆后知道了这件事,只会更难过。
所以沈从玟说:“我去吧。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我去跟她说。”
可是当他跟巫易折面对面的那一刻,当他对上她眼神的那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这件事情给她的打击降到最低。
巫易折跟他沉默着相对了一分钟,无比漫长的一分钟。
巫易折想,只要他开口,那结果就不会很糟糕。可他只是沉默看着自己,始终没有开口。
……她明白了。答案已经明了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弯腰扶着沙发,迟缓地坐了回去。她避开沈从玟的目光,低头捏着自己的手。她抿唇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手背上却悄无声息地落上了几滴眼泪。
沈从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她榄到了自己怀里。
巫易折的脸颊隔着衣服贴在他的腰腹上,瞬间浸湿了他的衬衫。
“哭吧,难过就哭出来。我在这里陪着你。”
巫易折双手环过他的腰背,还是死死咬牙没有出声,只是隐约的隐忍抽泣愈渐清晰。
他们去了一趟墓园,祭拜她这辈子最亲近,此刻记忆里却是最陌生的两个人。
当她站在父母的墓前时,看着面前只有两个名字的双穴墓碑,出乎意料地平静。
“为什么没有照片呢?没有生卒年,没有墓志铭,甚至连立碑人也没有。”巫易折问。
“舒伯母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躲人,尤其是这两年。所以碑上只能刻两个名字。”沈从玟说。其实舒聆还说,本来他们打算立两块无字碑的。但是怕他们的小女儿回来找不到他们,就让人只刻了块带名字的碑。他们说,小女儿跟他们心有灵犀,就算只有两个名字,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们一直在找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沈从玟说,“所以小折,你要记得你是被人爱着的。”
巫易折看着墓碑沉默,半晌后问:“是柳嗣桐吗?”她抬头,神色平静,“他们在躲的人,是柳嗣桐吗?”
沈从玟摇头,“目前看来不是。”他看着她的眼睛,向她保证:“我会查清楚的。”
若是之前,也许她会求之不得。但是现在,她摇了摇头,转身背对着他:“不用查了。这些事,沈先生也不要再插手了。”
沈从玟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自己解决吗?”
巫易折摇头,抬头望着阴下来的天空叹了口气:“不用解决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