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啸山河》青邪

78、第 78 章

　　林渊心系卫蕴之，不想多费口舌，迅速翻身上马，对万青说道：“此事你们做得很好，无需自责，你们继续紧闭城门，再过不久，元帅会派兵支援。驾——”
　　循着万青所指方向，林渊一行人快马急驰，往东面而去。怪石嶙峋，山路陡峭，暗褐色的血迹滴落在雪地上，与泥土砂石混合在一起，而两边的杂草像是被什么压过一样，乱七八糟倒伏在地。
　　这一切乱象，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点信息，林渊绷着脸，疾驰而过。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有好的有坏的，只是任凭他心中如何设想，当他终于赶到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异常血腥的一幕，依旧让他晃了神。
　　地上所有空地满是尸体，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山路，竟一眼望不到边际，尸体下的土地全被鲜血浸染，吸引了无数的苍蝇禽类盘旋，活像是人间地狱一般。
　　林渊的眼前一片血红，此时他心中空荡荡的一片，满心只想找到卫蕴之这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想法。
　　他跌跌撞撞跑上前，一具具尸体都翻起来看，嘴里边喊：“小蕴，小蕴，小蕴——卫蕴之！你在哪？”
　　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死状各异，其中既有北戎的也有大楚的。所有人见了这一幕，全都急红了眼，冲上去胡乱找了一路。只是无论他们怎么翻找，都找不到卫蕴之的那一具。
　　众人都知道，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没人愿意接受这个事，更没人敢对林渊提起，最后，大家慢慢停止了翻找，全都跪在地上高声痛哭。
　　林渊脑海一片空白，他这一辈子经历颇多，曾多次命悬一线，但是却从没有这么无措过。他一遍遍的搜寻，终于，在一具尸体底下发现了山河剑。
　　——噗！！！
　　他呼吸一顿，盯着剑身上的图案，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尽数洒在山河剑上。
　　“少阁主——”
　　“殿下——”
　　所有人围了上来，跪成一圈，哭喊不已：“少阁主，您，节哀啊！”
　　“节……节哀？”林渊有些呆愣，他不信卫蕴之会出意外，哪怕他之前内心就已预感到了，哪怕见到了满地的尸体，哪怕是梦里亲眼看着卫蕴之化为飞烟……他依旧不愿意相信卫蕴之会出事！
　　可是……
　　他看着山河剑，这把从不离手的佩剑，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弃在了战场中，而他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一想到卫蕴之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一颗心不断往下坠，仿佛是坠落到深渊中，黑暗慢慢吞噬了光亮，从此永坠黑夜。
　　他眼中的神采慢慢暗淡下来，脸上的神色从茫然慢慢化为悲苦，浑身痛苦到了极点，竟微微抽搐起来。
　　突然，有人大喊：“找到了。”
　　像是一道惊雷，直直砸在林渊心底，黑暗的世界再度光亮，他却愣在原地，眼底满是挣扎犹豫，似是不敢置信，既万分期待卫蕴之安全无恙，又怕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复杂的情绪不过一闪而过，他来不及思考，人已经窜了出去，急奔上前，等他看清了那人模样，才发现不是卫蕴之。
　　“少阁主，还有气。”
　　心里也不知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别的情绪，林渊蹲了下来，在他脉门轻轻一探，微微摇头，疲惫说道：“没救了。”
　　“可是他还有气啊。”一门生哭着说道，他看着林渊，哀求道：“这个人我认识，曾经还一起喝过酒，他说家里父母还等着他回去娶妻生子……少阁主，救救他吧……”
　　“我可以让他清醒，但是只有短短一瞬。”林渊犹豫了一瞬，抬手往他身体输入一道内力，刺激周身穴道，没一会儿那人便睁开眼睛，喃喃嚷道：“好渴啊……”
　　“你醒了，太好了。水，水，快点拿水啊……”
　　众人手忙脚乱，给他喂了一口水，却见他摇摇头，众人也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一想到他很快就要死去，化作一杯黄土，众人就忍不住一阵悲痛，抱在一起痛哭。
　　“其他人呢？”林渊蹲在他身边，低声问他。
　　“是，是殿下呀……”那人睁大了眼睛使劲地看，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林渊的脸，他脸上漾起了笑意，哑着声说道：“埋伏，有，有埋，伏，小卫……卫将……没了……”
　　“什么没了，他去哪了，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林渊跪趴在地，哀求他，却见他慢慢闭上眼，嘴里嗫嚅着：“万箭穿心，没了……我好累，好累啊，睡会，儿吧，二狗，明天不要，忘了，叫我起床……练，练兵……”
　　“你别睡，求求你，再多说一点。”林渊趴在他身上，内力像不要钱一样灌输进去，却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再无一点反应。
　　“啊——”
　　众人都知道，他口中的二狗肯定也是躺在这里，只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天天喊他起床练兵了，也没有一个人每天都要来着等着那个人来喊。
　　正如太阳无法从西边升起一样，凡人也无法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当死神降临，亡者随之而去，徒留生者哀嚎。
　　“游兮游兮，君在何处，思兮念兮，君心安息。魂兮梦兮，壮不得酬，牵兮引兮，魂归故里”有个人开口唱起了安魂曲，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唱起来，用最古老的韵律，护送战士魂魄归乡。
　　“少阁主，没有找到卫公子的尸体，也许……也许他还活着。”林渊还躺在血污中，铠甲染了血迹，是他平生都未有过的狼狈。然而他却浑不在意，小甲见之，心中万分悲痛，赶紧劝慰道。
　　林渊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他蜷缩着身体，浑身都在打颤，好像置身于万年冰原中。他回想起几天前的梦境，脑海里一片混乱，以往所有相处的回忆快速闪过，最终汇集在一起，组成了一句话：
　　万箭穿心！
　　他心疼得揪了起来，好像是有人拿着刀硬生生在心头剜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断的刺激着他，他心中的杀意骤起，又被无边的悲伤笼罩。
　　卫蕴之的离去，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人生再度沉入黑暗中。
　　“少阁主，少阁主……”
　　林渊慢慢睁开眼睛，眼里血红之色渐渐退散，失去神采的黑眸无悲无喜，无怨无怒，空洞的像具木偶。小甲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悲痛，温声问：“这里，该怎么处理？”
　　林渊视线四下一扫，修罗场一般的血腥场景再一次刺痛了他，他终于回过神来，喃喃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他，都找，都去找！”
　　“什么？”
　　“吩咐下去，一部分人留下，将他们全部都收敛起来，其余人随我一起去找。”
　　有熟悉他的将士蓄满了泪水，泣声劝道：“殿下节哀，小卫将军也不想看你这样。”
　　“我这样是怎么样？”林渊看着他，淡淡问道。
　　见无人应答，林渊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往一旁走去，又想起了离开那日，卫蕴之懒洋洋躺在他的胸口，非要闹他，说什么“你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面，说好的你要学吹埙，可不能忘了。”
　　还记得，他那时搂紧了怀中人，故意逗他：“我若是忘了怎么办？”
　　卫蕴之却说：“我有个好办法，你戴着我的埙，每天都看到就会记起来练习啦，练好了以后就坐在金銮殿上吹给我听，吓死那群人。我看好你哦，一定要学啦。”
　　那时的林渊翻身将卫蕴之压在身下，慢慢问他：“挂着你的埙，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怎么办？”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卫蕴之笑嘻嘻的回答。
　　埙还在，人已没！
　　当时的温存调笑，本以为只是离别前的缠绵，却没想着这一别，就是永别。摸着腰间挂着的埙，林渊终于痛哭起来，他解下埙，放在嘴边吹起来，一边吹一边在心中大喊：“小蕴，我现在学会了，可是你能回来听吗？”
　　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是不是你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藏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救你？
　　只是那句“万箭穿心”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心中一阵揪疼，捂住心口，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往后倒去。
　　“少阁主！”
　　“殿下！”
　　所有人围上来，担忧的看着他，小甲见林渊脸色惨白，赶紧说道：“不知道北戎还会不会再攻来，我们先撤退。”
　　“就快下雨了，北戎应该不会出兵。”有老将看了眼天气，心中有数，赶紧说道：“不过殿下状况不太好，我们先带着殿下赶紧回墨玉城。”
　　陷入昏迷中的林渊无力阻止，他身心俱疲，又受到打击，回到墨玉城后便反复发起烧来，整个人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等他醒来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傅宗原一听说他醒了，便赶紧过来看他。一进门，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心中万分后悔，说道：“小卫吉人天相，没找到就是好事。”
　　见林渊依旧没有反应，他又说道：“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记得那个时候，她生病了，我随着你外公去探望，就看她也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林渊慢慢转过头，问：“母后她……”
　　傅宗原简直是老泪纵横，他看着不省心的外甥终于肯开口，心中忍不住烧香拜佛，告遍各路神佛。
　　“说你母后可比你坚强，她这辈子争强好胜，就是为了你俩兄弟，你如果这么折磨自己，怎么对得起她的付出？”
　　见林渊又不说话了，傅宗原心中焦急，赶紧说：“你这样我怎么和你哥交代。对了，端和公主的孩子是给你养对吧，你这样一蹶不振，以后还怎么给孩子做榜样？”
　　林渊却摇摇头，轻声说：“舅舅，我想静静。”
　　“你都静好几天了，还没静够？”傅宗原知道卫蕴之出事，自己这个外甥的心也跟着去了，本不想逼他的。
　　只是他也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若干年后一切的伤痛都会被抚平，便继续劝道：“你看看林柔，一个娘们儿，失去了爱人是怎么做的，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一言惊醒梦中人！
　　林渊挣扎着起身，说道：“对，林宫主！她一直都在那片走动，也许她有消息。”说罢，急冲冲就想出门。
　　——啪！
　　傅宗原却直接甩过去一个巴掌，冷冷问：“清醒了吗？”
　　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蔓延，林渊愣住了，他摸着脸颊，看着傅宗原，却见他怒吼道：“清醒了，就去战场，将北戎击退，为你姐姐，为你爱人，为所有牺牲的大楚将士报仇，如果你还是个男人，你身上还有我傅家的血液，你就应该这么做。”
　　看着林渊愣愣的点头，傅宗原大声说道：“既然清楚了，就好好养身体，预计很快就有一场大战，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说完，他转过身，两行清泪划过脸颊。他挺着胸大踏步往外走，屋子里又只有林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