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星河》炮灰小野怪

1、第一章：楔子

　　九重天上，云烟缈缈，鹤吟声声，一声巨大的钟鸣响彻云霄，余音庄严，久久不散。

　　凌霄殿中，天帝神圣威严。

　　众位仙官次列有序，穿着皆华美隆重，恭谨排在殿中两侧。

　　“祝融之女重羽，流风回雪，皎若朝霞，气度廖廓，恭顺谨孝，封卿为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你可愿意？”

　　我穿着笨重繁琐的云焰暗纹红袍，是母神娘娘两个多月前便帮我备下的封神礼服。我机械的做完一套复杂的祀天叩仪，良久才直起身子，拱手肃立，朗声回答：

　　“臣女重羽，不愿意。”

　　我不敢抬头，只听得耳边嗡嗡声四起，短短七个字，仿佛已用尽我所有的勇气。

　　天帝讶异，自盘古开天劈地以后的数十万年来，还从没有人在封神大典上说过一个不字。

　　更何况是对灶君司命这样人人艳羡的仙阶说不。

　　三个多月前，句芒伯伯公布了封神大典的册封名单，我就知道我将是下一任的灶君司命。

　　灶君司命差事清闲，品衔不低，还格外受下界凡人的喜爱敬重，每年光享用凡间祭祀的贡品，便能徒长不少灵力。是众神仙求都求不来的肥美差事。

　　我才堪堪一万三千八百余岁，在天然仙胎的神仙中实属年幼，却能被册封为这样重要的美差，众神倒也并不意外。

　　只因为我的父神，便是大名鼎鼎的祝融，远古大荒之神，天庭六相之一的火神祝融。

　　龙生龙，凤生凤，火神的女儿坐上这烟火气息十足的灶君之位，也是理所当然。

　　这三个多月来，碰见我的大小神仙，无一不要道一声贺喜。

　　可是我却不知喜从何来。

　　不知为何，我虽然是火神的女儿，从小却在火系法术上资质愚钝，连白日飞升、资质平庸的地仙们，学习火系法术也比我要更快一些。

　　我本来也不喜欢学习术法，又枯燥，又难见成效。便总是在父神教授仙法之时想着法的偷懒耍滑，久而久之，便成了父神麾下将领徒儿们之间最废柴的一个，常常被他们各种嫌弃耻笑。

　　父神也对我日渐失望，慢慢的便不再逼迫我勤加修炼。

　　这灶君司命的美差，也是父神拉下脸从天帝那儿替我求来的。知道我难堪重用，只盼我仙途坦荡，顺遂无忧。

　　我明白父神母神对我的一番美意，但灶神的职位，每日都热气蒸腾，烟熏火燎，而我只要一接触那些烟气，便涕泪涟涟，十分难受，故此，从心底便十分抗拒。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仙术不精，难道连这种简单的差事也不愿意做吗？更何况这差事是多少仙友做梦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若是让别的仙友知道，我不想做灶神的理由，只是忍受不了烟火气这种听起来似是而非的可笑借口，怕是又要在背后指指点点，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娇气、任性、随心所欲。

　　只有我自己知道，与其说我是忍受不了，不如说是害怕，是那种来自本能的害怕。

　　更何况，作为火神的女儿，说自己害怕炙热的焰火，就好比，

　　身为飞鸟，却不会飞翔天际。

　　身为游鱼，却不会遨游四海。

　　身为蛟龙，却不会翻云布雨。

　　我是古怪的异类，我是少有的残品。

　　我不想再面对母神的唉声叹气，仙友们的议论纷纷，这些背后的白眼嘲笑，我从小已经听过了太多太多，我不想再让父神母神在别的叔叔伯伯那里抬不起头来。

　　纵然百般不愿，但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竟没勇气说出一个不字。

　　直到我跪在空旷雄伟的凌霄殿中，天帝伯伯的声音浑厚庄严，在殿中荡响，直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只听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不要，不要啊，你真的不适合，这一封仙位便是九万年的任期，才一万三千多岁的你，真的明白九万年代表了什么吗？

　　“臣女重羽，不愿意。”

　　天帝伯伯从最初的讶异中缓了过来，沉声问道。

　　“为何不愿？”

　　“因为…因为臣女不喜欢。”

　　天帝伯伯厉声又问：“那你究竟喜欢做什么？”

　　“臣女…臣女不知。”我听见天帝伯伯的语气已开始不悦，害怕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从我出生起，生活起居，学业修炼都被父神母神安排的井井有条，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我也的确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每天只是按部就班，懵懵懂懂的过着日子。

　　天帝伯伯震怒，似有雷霆万钧在我头顶炸开：

　　“在这样重要的封神大典之上，你一句不喜欢不知道就想搪塞了去？天地混沌初开以后，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草率儿戏、不知好歹之人。”

　　父神母神赶紧下拜，替我的年幼无知求情。我只是兀自吓得瑟瑟发抖，竟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天帝伯伯冷哼一声：“你父神英伟无双，竟生出你这般毫无气魄担当的女儿，你的父神将你教导的这般冥顽不灵，我便罚你打入凡间，轮回九世，尝遍世间八苦，直至大彻大悟，不许归来。”

　　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啊，眼泪却无声的流了下来。

　　我神情麻木的被天兵们押解向六道转盘所在的无净界，身上依然还穿着封神大典时的云焰暗纹红袍，只是此时红袍早已凌乱，披帛也从双肩滑落，礼冠歪斜，发丝散落，怎一个狼狈了得。

　　巨大的六道转盘就在我的脚下，我被天兵们催促着向着人道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去。

　　我全身颤抖，站在天道和人道的边界，踟蹰着不敢向前。

　　却在此时，一个少年从对面的妖道轮盘中一跃而出，手拄利剑，单膝跪地，他低着头大口的喘着粗气，却见他月白的衣衫沾满了飞溅的鲜血，耳边鬓角处，银白的鳞片沾染了煞气，狂躁的虚张着，随着他收剑起身的动作，鳞片也渐渐的隐拢了起来。好一个神气的少年，丰神俊逸，风姿无双。

　　我认识他，他是轻岚。

　　他本是西海龙王之子，却因他母亲怀他之时，误吞了天帝轩辕剑上的紫金宝石，生出的龙子便有天生神力。传说他出生之时，一张口便将整个西海的水泽吞进了嘴里，一啼哭便又将西海吐了出来。他从小便被天帝伯伯接上九重天，亲自教导，传授仙法修为，大家都说，天帝的意思，便是悉心培养他成为未来的战神。

　　幼时，我们曾一同在北斗文曲星下学习诗律音阶，他机敏聪慧，一点就通，而我却总是上课瞌睡走神，并不受文曲星的待见。

　　彼时因着文曲星总是损我夸他，我对他很是不服，觉得他不过就是一条下界的野龙。

　　如今六千多年过去了，我两的差距却逾发明显起来，譬如我此时受着责罚，前途渺茫，他却斩妖归来，意气风发，鹏程万里，来日方长。

　　我咧开因沮丧而干裂脱皮的嘴唇，勉强笑着唤了他一声：“轻岚。”

　　他高傲的看了我一眼，我局促不安的整了整身上的披帛，却清清楚楚的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轻蔑。

　　他朝我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问我为何这幅模样站在这里，他甚至，没有喊我的名字。

　　也许他早就忘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