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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庆历二年忽逢夜雨 ...

  •   那是庆历二年,傍晚时我喝了些酒,诗兴大发,想学着唐朝的李白向月而歌,没想到突逢夜雨,只好躲进了瓦市中。

      瓦市里大小勾栏,灯火通明,不少富家子弟在此玩乐。我作为一个教书先生,实在是看不过去,想找一个清净处避一避,便走进了廊棚。

      廊棚里坐着一位说书人,身材矮小,正在擦着伴奏用的琵琶,见我到来,问我来意。说书人为了排解无聊,用带着北方口音的腔调说起书来。

      “说到夜雨,这过去还真有那么一个和这夜雨有关的故事。今儿我就讲个,白衣仁侠与青楼花魁相遇的故事。”

      我素来不喜欢这些寻花问柳的事,但是这说书人的琵琶不似寻常匠人,技艺高超,让我有了听下去的欲望。

      说书人清清嗓子,手里的拨划响了琵琶。

      “话说在十年前的东京开封府城郊,突然出现了一位侠客,匡扶正义、惩处恶人,杀山贼,护民女。一时之间,江湖之上,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故事越传越神奇,从贩夫走卒到茶馆小二,从店铺跑堂到梨园戏子,连花柳巷里足不出户的青楼女子,也从恩客们口中得知了这位仁侠。众人都说这位侠客,目似朗星眉似剑,身轻如燕剑如虹。更厉害的是,他和江湖里那些低调行事的夜行侠们不同,总是穿着一袭翩翩白衣,犹如亮翅的白鹤一样在屋瓦间翻飞。这一飞,不知飞进了多少深闺大小姐心里,也让大官老爷们心里犯难。毕竟开封府是天子脚下,这位侠客要是只是打击山贼,倒也无妨;要是这位侠士坏了贵族的生意,冲了圣上的旨意,怕不是要折灭自己的仕途。”

      有点意思,我心想。

      “要说这位仁侠何许人也?还要再往十年前说起。二十年前开封城里有位一心为国、心系百姓的姓谢的贤臣。常常舌战群儒、针砭时弊,结果得罪了权贵,被前朝的圣上给贬到江南。具体给贬到哪儿了,嘿——好巧不巧,就是咱们这儿。”

      “在我们这儿倒也不太坏,至少风景很好。”我附和说。

      “可不是吗,咱们前朝的圣上也是爱惜才子的人。过了两年,新圣上登基,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前朝遗老的势力也下去了。但是这位谢大人患了腿疾,舟车劳顿,不便回京。就想培养自己的儿子,读圣贤书,考取功名,进京做官,侍奉天下。”

      接下来的剧情我能猜到一二,我笑道:“莫不是这位谢大人的儿子,就是那京城的侠客?”

      “嗐呀,这位客官好机敏!不过看破不说破嘛,这会儿他还不是那个名震京城的仁侠,还是个谢家大少爷呢。要说这谢大少爷,那就不是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主。谢大少爷的母亲是前朝将军的遗腹女,出了名的铁娘子,少爷像她,练了一身好武功。少年时仗着蛮力领着伙伴们干了不少上房揭瓦的糊涂事,十里八乡都知道谢家出了这么一个纨绔子弟,谢大人脸都丢尽喽~”

      唉,我又想起了我刚在瓦子里见到的那些富家子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过这谢大少爷只是年少轻狂,本性到也不坏。虽说咱们江南风景好,却也容易闹水旱灾害,十年前那次更是厉害,旱一阵涝一阵,那年几乎是颗粒无收。都说咱们百姓以食为天,这天大的事,谢大人赶紧上报知州,知州又上报给圣上,圣上爱惜百姓,赶紧开仓赈灾。那段时间,谢大少爷把父亲的辛劳和百姓的疾苦都看在眼里,收了性子,遣散了那群酒肉朋友,跟着父亲赈灾,出了不少力。”

      “浪子回头,还好还好。”

      “但是这赈灾没有粮食,到头来还是做白功。不知为何这救济粮就是迟迟不到,一时间饿殍遍地,人们易子而食,那场景,要多惨有多惨啊。”

      嘶,我到抽一口冷气,我三年前来的江南,还常常听人提起过去有一场大荒灾。

      “这边谢大人忙得焦头烂额,那边谢大少爷却不见了。过了数月,京城就流传起了仁侠的传闻。”

      “他这是临阵脱逃?”我有些生气,声音微微提高。

      “这就要容我给您卖个关子了。不过仁侠的事我也说的够多啦,接下来该说说青楼头牌了。”说书人狡黠一笑,琵琶声换了个轻快的调。

      “开封城,花柳巷,来来往往客熙攘。登高楼,望春光,嘈嘈切切琵琶响。笙歌颦笑五更天,琴棋书画推盏忙。这啊,说的就是开封府第一的‘花街’。为什么叫花街呢,因为所来之人皆为采撷名为“姑娘”的芳花,这其中美貌最为出众,技艺最为高超之人,即为花魁,是青楼的头牌。但这花魁可不是谁都能见的,这世间要是没有足够的金钱和地位,花儿都不会向他展露容颜。”

      “这条‘花街’的最末最偏的那家,也有这么一位花魁。花魁善乐,是个弹琵琶的好手,四岁那年就被卖入青楼,十二岁出师,已经做了六年的艺伎。仁侠的故事乘着满城的风雨也传进了这家青楼。就算是青楼中的舞伎和艺伎,也在闲暇时小声议论着这位侠士的事迹。”

      说书人在琵琶上奏出一个长长的滑音。“这天大雨落了一天,一直下到晚上,热闹的花街难得迎来清静。最末的这家更是清闲,花魁、鸨母和姑娘们正在前厅里聊天。突然,一位黑袍公子推开门帘走了进来。公子还未开口,钱已拍在桌上。鸨母看见那交子,赶紧拿起来校验真伪,一看是真货,那满脸的褶子也开出了绚烂的花,笑着叫花魁将公子领上楼去。”

      “花魁自幼在青楼长大,夸张了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客人有半个开封城那么多,一眼就看出这位公子不是奔着寻欢作乐来的。要是说是来避雨过夜的,刚刚他花出去的钱财,足以让他在开封最好的客栈住上一宿,这位公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

      “花魁把公子领进屋,点上灯。公子又拿出一张交子,开口说道,”说书人压低声线,”‘请问小姐你口风紧吗?’”

      “花魁应:‘公子说笑,对客人的事情乱嚼口舌可做不了头牌。’面前这位公子年不过二十,声音里还带着点少年气。”

      “‘那就好。’公子脱下袍子,那黑袍下是被雨水和血液浸染的白衣。‘请小姐见谅,我今夜在此之事,莫叫任何人知晓。’”

      “花魁心中微微一惊,两条柳眉间皱起了涟漪。她为公子打来一盆热水。细细地为公子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听公子口音不像是开封府人。’”

      “公子笑言:‘不愧是头牌,我打江南来。’”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江南是个好地方喽。”

      “‘是个好地方,不过那知州可是个人面兽心的老饕餮,连圣上发的赈灾的粮食,都给吃进肚里去了。’”说书人在琵琶上重重一敲。

      “‘真有此事,可有人告知圣上?’”

      “‘知州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做的这龌龊事,圣上还不知道呢。’”

      “花魁拿起琵琶,鸣声掩盖二人交谈。‘这位公子,穿着白衣招摇行侠,莫不是人微言轻,或是隐姓埋名怕连累家人,想要引起圣上的注意,好向圣上进言?’”

      “公子大惊,‘你这等聪慧的女子,怎么会落在青楼这种地方?’”

      “花魁笑,开口欲答,突闻有马嘶声由远及近。‘不好!知州的人追来了!’公子拔剑而起。”

      说书人的琵琶弹得铮铮作响,我的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公子莫慌!’花魁推开窗,把公子鞋子底下的泥刮在窗楞上,扔下铜镜砸碎了下面的屋瓦。等那知州的人气势煞煞闯进房里,只见两个施着胭脂和铅粉的姑娘在房中发抖,‘你找的那位公子刚从窗子逃走了’。”

      “知州的人骂骂咧咧追了出去,众人再见到他是在午门的刑场之上。圣上得知知州侵吞救济,罢了他的官给他发配到岭南。谢大人赈灾有功,被提拔成了信任知州。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谢家父子谢过花魁。原来那花魁从前是在旱灾中失了父母,才流落为青楼的艺伎,‘若是天下苍生都能吃饱,谁家女子愿意做那青楼的买卖?’不过那谢家公子终不是那能在庙堂上坐得住的人,不久就离家继续行侠,你要是在那江湖之上见过一位穿着白衣的独身剑客,没准儿就是谢家大少爷呢。”说书人收起拨子,插在了琵琶的弦中。

      “你这故事说的不行啊,都说才子配佳人,这位公子后来没有为花魁赎身吗?”我有些意犹未尽。

      “嗐呀客官,心系天下、行走江湖的仁侠是不会为儿女情所困的,孤独才是侠客的精神;至于那花魁,她现在正在心心念念的江南夜雨里弹着琵琶对着客人说着那位侠客的传说呢!”说书的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庆历二年忽逢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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