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苍觉远兮

13、鬼脉有针（下）

　　伴着山间清晨的鸟鸣，宋风予从梦中醒来。
　　听着熟悉的鸟鸣，看着熟悉的屋顶，宋风予叹息一声。
　　再没有那熟悉的药香了。
　　又一次回到这个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又做了一遍那个做了十几年的梦。
　　梦里有温暖的阳光，有绿色的枝叶，有清凉的树荫，有略显幽暗的走廊，有广阔的庭院，还有一个个面目不清的人，或笑或哭，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对着自己……
　　曾经住在这里的十几年中，几乎天天都在做这样的梦，但自从离开这里之后，就再没做过这样的梦——在外面，连梦也很少做了。
　　就好像是，梦和这里是息息相关似的。
　　这怎么可能呢？
　　宋风予无所谓的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这个不经意的想法。起床收拾好睡袋，走到院子里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清晨的山间，虫鸣鸟唱就是微风拂过枝头最好的伴奏。
　　像小时候那样，闭上眼，双臂自然伸展，宋风予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开始运转自身的灵力。
　　墙外，常青藤新生了一株幼株，正在借着母株的主干向上攀爬，伸展着尚且幼嫩的叶子，努力的接近着更高的，更加能够接触到阳光的高度。
　　山谷里，一颗桃木上半截倒在地上，断面看起来像是几年前被风拦腰刮断的样子，断面上已经生出了新的枝芽，倒在地上的主干已经没了任何生机。
　　嗯，回去的时候可以把主干扛到山下邮寄回去送给月兮劈木头玩。
　　再远一点，山壁上，一朵花苞缓缓地打开……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草草吃过早饭，宋风予空着两只手慢悠悠的出了院子，向着谷底的方向溜溜达达的前进。一边走还在一边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当做挖土的工具。
　　没办法，不是他不想带工具，而是杂物间里的工具他昨晚就看了，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有除尘，但是经过十几年时间的腐朽，那些工具早就损坏到无法使用的地步了。
　　向着谷底的方向，左右两侧还能隐约看出田垄凹凸不平的痕迹，宋风予还记得，那是一片种粮食田地，和好几亩药田，只不过经过这十几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无人修整的田地早已经荒废，长满了杂草。
　　围着田地的护栏，早已经腐朽的就剩下几根棍子还倔强的立在那里，东倒西歪还缠着几根善于攀爬的野草枝蔓。
　　越往谷底的方向走，山壁就越高，遮挡着阳光，树木也越来越低矮。
　　谷底和山谷的其他地方相比，显得格外幽暗。似乎是长年不怎么能见阳光的缘故，这片植被都长得不太高，藤萝灌木生的茂密，都带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枝蔓交错缠绕挡住了前进的方向。
　　而宋风予要去的地方，恰恰就在这后面。
　　站在这片绿色的“墙壁”面前，宋风予伸出手想要稍作扯动，却在伸出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手。
　　他知道这后面是什么。
　　书中有记载，上古时代，有神农氏尝百草，传医道于人间，后有传承医道者，感神农氏之大德，念神农氏尝百草之恩，自封传承为神农氏，后恐其名号中多有冒犯，改其传承之名号为——百草川。
　　书中有记载，百草川时历千年，传承至今，其门人行走世间，悬壶济世，留名于青史者众多。
　　书中有记载，百草川一脉，于盛世之年主脉分裂，有继神奇之力的丹鼎士，承药石之力的灵药王，传毒物之力的毒命皇。还有，御……
　　御……
　　宋风予咬了咬下嘴唇，发狠的伸手扯下了挡路的藤条。
　　拦路的藤条被扯下，散落一地，有些叶子直接被扯断，流出绿色的汁液，染绿了被攀爬的山壁。也露出了一直被挡在后面的东西。
　　宋风予一个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目光中埋藏恨意，满脸不甘的少年，一捧土一捧土的将其掩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山间日复一日的月落日升，风来云散。只有在正午那一点点时间，这个尽头的角落才能短暂的享受那么些许的阳光
　　藤条慢慢生长，渐渐地爬满了这片山壁，也挡住了这个地方。
　　宋风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快到正午的偏南的太阳，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照射到了这里。
　　也照到了他面前那块小小的石碑上。
　　石碑不高，也就半米左右的高度，已经覆满了青苔，遮盖了上面的字迹，只是因着上面的字迹当初是刻上去的，所以隐约可以在青苔的覆盖之下，勉强认出那有几个凹下去的字。
　　宋风予不顾青苔的覆盖，伸出手一笔一划的将石碑正面的那三个字重新擦干净，显露出来。
　　这后面埋着的，墓碑之下的——是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
　　宋风予是玄针师，这里埋着的就不是。
　　十几年前，宋风予离开这里的时候，亲自动手，将它埋在了这里。然后这些年来再也没回来过——再也没回来过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山间药庐。

　　等到日头快要落尽，宋风予才收拾完这里。一边用湿巾擦干净手上的泥土，一边对着地上的石碑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我有两个好朋友，就和家人一样。”
　　“一个叫陈云以，一个叫陆月兮。”
　　“等有机会我带他们来看看这里。”
　　“等可以的时候，我带他们来见你。”
　　“昨天有个人很奇怪，要来找咱们的房子。”
　　“老头子你认识的朋友差不多都死光了才对。”
　　“好像不能分开了。”
　　“老头子，按照你的教导，我打算做一件在你看来很疯狂的事情，按照你说的，不后悔的那种。”
　　“老头子，真想再见见你。”
　　“老头子，我很想你。”

　　山谷里的夜晚有些冷，宋风予看着窗外的星星，不自觉的转了转手里的长针。
　　玄针师，进攻防守皆御使自身灵力所化的针或是炼化针属武器，动作敏捷迅速，攻势以突袭近战为主，受空间所限，可于方寸之间夺胜。机动性极强，但缺少主攻击力，不适合长距离作战。
　　玄针师所修的灵力，可化形为针，玄针师御使此针进攻防守，自然，便有主有次，自修灵成型，便有数枚针威力巨大，蕴于体内，名为“命针”。此针藏于体内，镇“主针”“次针” 非危难之时不可出，若有损耗，轻则修为受损，重则灵力全废。
　　从小，宋风予受到的教育就是告诫他——命针此生不可出。
　　夜间山岭，星穹之下，在那么某一个时刻，山间的草木似乎有那么几秒，生机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几秒之后又诡异的恢复了正常。
　　在距离山谷很远的一片树林里，正坐在帐篷前喝酒的老人动作一停，感应到了这诡异的几秒钟。
　　如临大敌一般的站起身，四下环顾却没看到什么奇特的地方，又将手放到身旁的树木上闭目探知了许久，仍旧什么也没感应到。
　　老人收起帐篷，打消了休息的念头，连夜向着记忆里药庐的方向慢慢前进。

　　宋风予扛着那根干枯的桃树主干，走走停停，花费了几倍的时间才走到外围，幸运的是在回往小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正在跑物流的司机，直接把他捎带着回到了临江城的物流站。
　　硬撑着办好托运的手续，宋风予出了物流站就近找了一间旅店，办好手续直接一头扎进房间点了一根香倒头就睡。
　　这两天，对他来说，消耗有些大了。

　　当宋风予从沉眠中苏醒，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
　　临江城虽然小，但特色小吃和夜市还是有的，宋风予填饱了肚子晃晃悠悠一边溜达一边的往旅店走，返程的车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一大早的车次，预计下午到达，还来得及一起吃晚饭。
　　临江城是老城，难免有些地方在晚间显得格外光线不足。路过路边的一处绿化公园，宋风予的好听力让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熟悉也不算太对，只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在四天前给他留下了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
　　犹豫了一下，宋风予拉上卫衣的帽子，戴好了口罩，走向了声音的来处。
　　老人无力地靠坐在一颗树下，左手死死的扣着右手腕，右手手掌已经变成了黑紫色。
　　在他周围，还围着两个只能勉强看清是人形的黑影。
　　地上还有一条被什么东西斩成两段的蛇。
　　“我都已经这样了，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指使？”
　　黑影沉默不语，伸出一只手探向地上的老人。
　　两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仿佛破开黑夜的银色闪电般穿透黑影钉在对面的树干上，黑色的人形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迅速消散的无影无踪。
　　老人先是看了看钉在树上的两根银针，似是在辨认什么，然后转头看向银针射过来的方向。
　　背着光，只能看清对方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是央城尚家的尚哲，多谢阁下搭救，无以为报，欠下阁下一个人情。来日若有需求，可来央城尚家找我。”
　　“你中了蛇毒？”
　　来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听不出年龄。
　　尚哲自嘲的笑笑：“一时大意，着了道。不过不碍事，我已经发了信号，族里的子弟很快就会寻来。若是可以，劳烦阁下守我片刻。”
　　拔下树干上的银针，来人在尚哲面前蹲下，端详着他的右手。
　　片刻后，突然一针戳到了尚哲的手腕上。
　　尚哲左手更加用力地扣着右手腕，手背上跳起了青筋，但仍旧保持着右手一动不动，任由来人动作。
　　将第三根针正戳在中指指根，然后，尚哲手背上的黑紫色就很安静的停留在了手掌的范围，不再往手腕上延伸。
　　“鬼脉师。”
　　“嘘，你的人来了，就当没见过我吧 。”
　　说完这句话，来人迅速跑出了这片公园。
　　回到旅馆，迅速的脱下刚才穿的衣服塞进塑料袋，倒进一瓶回来路上买的钢笔水，然后揉吧揉吧连袋子一起扔进了大垃圾桶。
　　宋风予做完这一切又洗了个澡，确认自己的一切痕迹都被人为消除后，这才安安稳稳的躺回床上。
　　睡觉睡觉，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宋风予背着背包，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一边走一边开着群组视频。
　　“我在东站出站了，月兮啊，今晚吃什么啊~”
　　视频那边的陆月兮背后能看到应该是在户外，声音还有些嘈杂：“今晚吃点好消化的，鲜虾干贝粥吧，可以点菜哦~”
　　陈云以那边应该也是在车站，同样从老家回来看起来一脸轻松，还笑着开玩笑：“那就来点深山的桃树干吧~”
　　“去你的吧~”
　　“哎呀，上好的桃花木，我们老风亲自从临江城一步一步拖着走回来的嘛~”
　　陈云以那边应该已经走到了路边，时不时能听见过往车辆的声音。
　　宋风予咬了咬牙：“老云呐，您老那块上个世纪的大花被面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呐！”
　　有人逆着人流，撞向宋风予。
　　巧的是，此时此刻，宋风予的左右一边是老人一边是路边的护栏。
　　微微侧身，宋风予左手护着胸前，右手微微举高打算闪避开来。
　　逆行的人一头撞进宋风予怀里，撞上来那一刻，宋风予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的！
　　还没来得及躲开，右手的手机被撞掉在地上，面对的方向，手臂一阵刺痛，宋风予意识到，对面那个老人也不是巧合！
　　意识逐渐模糊，宋风予昏迷前最后的念头，一个是自己竟然被人一针戳倒了！简直太丢人了。
　　另一个是……
　　希望正接通的视频被手机那么一摔直接挂断才好！
　　千万，千万别然他们两个操心了……
　　撞向宋风予的那个人顺势接住了无力倒下的宋风予，扶着他走向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汽车。
　　而那个在正面借着遮挡偷袭了宋风予的老人则捡起了宋风予掉在地上的手机，淡定的对着视频那边的两个人，挑衅的呲牙一笑。
　　“两位，宋风予我们就带走了，想找他的话，来找我们吧。”
　　然后，很满意的看着陈云以那边视频出现了地面上所铺的砖石的花纹。

　　补充说明：1.文中所提的神农为神话故事参考。
　　补充说明：2.百草川之说为作者杜撰，为文中设定，并非神话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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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说明：1.文中所提的神农为神话故事参考。
补充说明：2.百草川之说为作者杜撰，为文中设定，并非神话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