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35、三十五、真田广之

　　他防我防得过分小心了。
　　其实他怎么想，我已经很清楚，我并没有越过雷池的打算，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就已足够。
　　不过，我也不想多解释，有些事，解释就是掩饰，他尤其擅长这种思维。
　　只辛苦了伊藤。
　　但，伊藤即使尴尬，却也并未断然拒绝，甚至，甘之如饴。或许他也跟我一样，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就已心满意足。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知道伊藤的心思，我心底的暗火却并没有太过旺盛，倒不是我的感情经过这么多年有淡去的希望，而是伊藤本人的原因。
　　或者，是这孩子身上特有的那种纯净感觉，让人不由自主会喜欢吧，即使我们的立场多少有些诡异。
　　一整个晚上他都言笑晏晏，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好心情。
　　这很明显也感染到了我和伊藤。
　　无论被他怎么算计，我们始终一如既往地认命着，即使总是处在哭笑不得的无可奈何中。
　　他就是那么自信，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是捉弄，可就是相信我们会乖乖配合他的游戏，就是相信我们对他生不起气来，就是相信我们会对他纵容宠溺……
　　唉……
　　如果这个夜晚只到这里，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之夜。
　　可偏偏就是舍不得这般美好就此结束，于是提议时间尚早，不如去酒吧坐坐。
　　他俩没有意见。
　　我们找了一家比较幽僻相对又比较高档的酒吧，点了瓶红酒坐下来慢慢品。
　　“有件事要多谢你。”我将酒杯伸到他面前。
　　他微讶凝眸。
　　伊藤安静地坐在一边，笑笑的样子。
　　“还记得我们在片场排练室对打的事吧？”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
　　“后来有两个人过来跟我们打招呼，其中一个是我朋友，还有一个叫藤泽。”
　　他点头表示记得。
　　“那位藤泽先生是一位小说家，他的小说正被改编成电影剧本打算搬上大荧幕。”
　　“他看上你了？”
　　“他把我推荐给了导演。”
　　“哦？”他斜睨我，毫不掩饰心中的疑虑，“哪一位？”
　　我神秘一笑，看看伊藤，又看看他，“是山田洋次导演。”
　　两人眼睛同时一亮。
　　山田洋次，一位深入民心的电影大师，素有“喜剧山田”和“庶民剧大导”之称，更在国内被封为“日本人心灵的代言人”，《寅次郎的故事》、《幸福的黄手帕》、《钓鱼狂人日记》这些国民记忆深刻的电影都出自这位大师之手。
　　在日本，只要是演员，就没有不想跟他合作的。
　　“小说叫什么名字？”野村问。
　　“《黄昏清兵卫》。”
　　“原来是这部啊……”惊讶又爬上了他的脸。
　　“万斋先生知道？”伊藤问出了我的疑问。
　　“嗯。”他笑笑，眼底滑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当年黑泽明老师看了这部小说，非常喜欢，一心想把它拍成电影，可惜始终没能如愿。”
　　我深知这位日本电影皇帝在他心中意味着什么，也许仅是几个月的相处，可是那位可敬又可怕的老人给年少的野村带来的影响，深刻且深远。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呀……”伊藤不由有些神往。
　　“讲述的是幕末时期一个下级武士的日常生活，贫困，繁琐，平凡，又幸福。”那是一个令人心生感动的故事，只看了一遍小说，就让我记忆深刻。
　　“已经决定要演了吗？”
　　“是的，刚刚签完合约。”
　　“很适合你。”野村的酒杯举了起来，“恭喜你。”
　　伊藤见状也跟着举起酒杯，“真田前辈，恭喜你。”
　　我笑着接受。好导演，好剧本，好演员，能凑在一起的机会其实并不太多。
　　“多谢你那天出剑教训，否则藤泽先生未必会想到我。”
　　“怎么，你很想被我教训么？”他的眉毛高高挑起，语带调侃。
　　我嘿嘿一笑，却不接话。我的确很想，可你愿意吗？
　　他一眼横过来，似笑非笑，可还不等我有反应，他已经转向伊藤，岔开了话题。
　　算了，如果以后还有这样和乐融融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机会，我什么都不在乎，即使话题里永远都不是单纯的我和他，即使我们始终只像普通朋友那般谈天说地……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尤其提速，转眼已至深夜。酒吧里深夜的迹象，便是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
　　“英明？”正聊得起劲的我们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打断了。
　　伊藤抬头一看，讶然立刻滑过他的眼眸，又一副很是惊喜的模样，“一马？什么时候回国的？”他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看来是碰到熟人了，听称呼显然还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和野村本是一个背对着一个侧对着来人，见伊藤如此，不约而同将目光转了过去。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虽然不及伊藤，可也算得上是男人们向往的身高了。一身简单而休闲的打扮，漫不经心中可以察觉到几分刻意，一看就是社会上的精英，却又不很像典型的日本男人。不过，听伊藤刚才说的话倒有几分释然，这个人应该是在国外生活过，所以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也在所难免。
　　然而，借着不算敞亮的灯光看清来人的长相后，我猛然瞪大了眼。
　　那人也正抬眼扫过来，看到我也是一呆，然后，急速看向我身后侧，脸色立时也变了。
　　我倏地回头看向野村，手心泛出汗意。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来人脸上，看上去仿佛见到的不过是个偶然遇见的路人，可我看得清楚，即使神情未变，可他的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当他缓缓收回目光时，并没有在我脸上稍事停留，反而将焦点定在了盛满红色液体的酒杯上，嘴角仿佛还有一抹淡极的笑，只是，没有温度。
　　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