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26、二十六、真田广之

　　看他在我面前变幻莫测着情绪，我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居然渐渐趋于平静。
　　他嘴上说着要我忘记的话，可他的身体语言却在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的口是心非。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说的都过去了，他就不该对我的事情表现得如此熟络。
　　我受伤的时候，他就不该用我们曾经咄咄逼人的方式吵着熟悉莫名的架，更不该把我照顾得服服帖帖，仿佛天经地义……
　　我邀他一起唱歌的时候，他就不该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一如六年前在伦敦的酒吧，更不该将那首于我们意义非凡的《AS TIME GOES BY》唱得如此委婉动人……
　　出车祸后，他就不该接受我一次又一次看似随意实际刻意的安排，更不该让我的每一个用心都轻易得逞……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正如一开始我也没有意识到一样，因为始终悬着一颗心，然而渐渐沉静之后，真相也慢慢浮出水面。
　　几乎他所有的行为都在诉说着他对我的感觉，是信任，是习惯，是依赖……洞悉一切的样子仿佛六年的分离只是梦一场。
　　是因为无法原谅吗？
　　也是……我不该奢求。
　　现在这样，已经超出我的预期太多。
　　我该知足了。
　　可是，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单薄又始终挺直的背，如此倔强着，又如此不安着。
　　拼命克制着上前拥住他的念头，我将双手背反到身后，这才幽幽问道：“是没办法原谅我吗？”
　　却意外地没有等到本该直截了当出口的答案。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
　　我悚然惊魂！
　　“你已经原谅我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明说吗？！”他猛地转过头，眼里的怒意如火山的喷发口，“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开始，结束了就结束了，没有什么为什么！”
　　一个错误的开始……他是这么看的？
　　或者对他而言，的确是吧，毕竟他从来就是理性高于感性的人，想做什么，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要做，他事前总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我，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一个错误的意外！
　　我重重闭了闭眼，缓缓呼出胸口窒闷着的那口长气。
　　一个错误……呵呵……可是对我来说，和他相遇，是我从来就不敢奢求的生命奇迹……我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过开始，谁也没有说过结束……所以，在我的认知里，压根就没有结束这回事，也永远不会结束，我死了也不会结束！
　　若是在六年前，这样的话我早就脱口而出，而结果，必然是火上浇油，不欢而散，各自神伤。
　　但现在，我选择绕道而行。
　　“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我重新端起蛋糕送到他面前，收起黯然，笑得诚挚而柔和，“试试我的手艺吧，这两年在伦敦，我可没闲着。”
　　雪白蛋糕上的玫瑰殷红得娇艳欲滴，剔透如琉璃，如梦似幻。
　　虽然这朵玫瑰我只画过一次给他看，可我知道他一定记得。
　　即使当时看似即兴而作，其实为了那一刻的即兴，天知道我偷偷画过几百几千朵不同形态的玫瑰，最终选中了这一朵，明丽，雅致，骄傲，一见永难相忘，就像他。
　　我永远记得他当时见到这朵玫瑰时的表情，眸中是我期待中的惊喜，唇边是我盼望着的了然，整张脸都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炫目光芒，令我又揪心又满足。
　　不过，他总是聪明过头，回眸一瞥，似笑非笑，虽然没有明说，可眉目间的戏谑之意我要是还不明白，就是傻子！
　　我的那点心思又怎么瞒得过像狐狸一般狡黠的他呀！
　　幸而，我也从未要瞒他什么，反而恨不得将心肺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我不怕他看透我，只怕他看透了却不屑一顾。
　　此时此刻也是同样的情形。
　　他心知肚明我在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在我捧着蛋糕万分期待地注视下，终于化作一记长叹，再无言语。他很少心软，即使眼前的一切违背他的真实情绪，可只要他一旦下定决心，事情就绝少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他为我，破过无数先例，我知道。
　　别人总以为是我一味迁就着他，可事实上，是他一味纵容着我。
　　他，霸道的温柔，我，温柔的霸道，说到底，他是温柔在骨子里的，我也是霸道在骨子里的。
　　蛋糕很美味。
　　我们默默地吃着，没有说话。
　　但我的心底正悄悄地雕刻着一行字：2001年4月5日，我们，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正如这次的电影，是第一次合作，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合作。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的生日过去了。
　　“广之……”他幽幽地开口。
　　“嗯？”我轻哼，几乎可以预料他要说什么。
　　“只做朋友不好吗？”
　　果然……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样那样，于我的内心有何干系？
　　他不可能不明白，所以，看了我半晌后，依然归于沉默。他将脑袋斜靠着秋千绳，嘴巴自然而然地微微嘟起，眼睛却放空着，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可在看的人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我蹑手蹑脚下了秋千，溜到他背后，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轻轻拥住了他。
　　他猛地一惊，反应大得吓人，几乎把自己掀下秋千。
　　幸而我牢牢将他拥紧在怀。
　　“别动……”我的声音压抑而痛苦。
　　别怪我……对他，我的自制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不敢念想太多，只是拥他入怀，就像眼前这样，感受着他独有的气息，被只属于他的味道包围，仅此而已。
　　他身上的抗拒终于示弱，不再挣扎，任由我抱着，柔顺地像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可是我又分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纠结……
　　“武司……”一声叹息从我的喉咙底里倾泻出来。
　　世界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