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20、二十、真田广之

　　在京都拍摄的日子，很辛苦，是事前没想到的。
　　不过，我却非常高兴。
　　因为六年来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情景，竟然一一都成为了现实。
　　跟他合作，看他演戏，和他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照顾他，被他照顾……每一幕的实现都让我怀疑自己是否清醒。
　　是我梦魇了？还是他变了？
　　我不敢确定。
　　我认识的他，即使谦和有礼，却绝不是个肯迁就人的人。他固执、狡猾、骄傲、坏脾气……缺点多得令人发指。
　　难道是因为在人前？
　　我不以为，即使有人围观，他想坚持的，绝不会轻易改变。
　　除非……他是自愿的。
　　以前，我们泡吧的时候，我总喜欢上台去露一手。并非虚荣心作祟，只是对他的在乎总觉得用语言难以表达，反而用音乐会透彻得多。
　　当初学那些杂七杂八的乐器的时候，可从没想过用它们来做这种事，虽然难免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不过他从没跟我一起上过台，无论我如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他总是故作不见，貌似无辜地看着我，仿佛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
　　可我知道他心底是喜欢的，而且，非常喜欢。
　　只是，他太骄傲，不愿在人前依顺我。
　　所以，今晚是值得纪念的。
　　这是我们音乐上的第一次“合作”，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始终觉得他没出过唱片，绝对是日本音乐界的损失，那被日本媒体誉为“七色之音”的美丽声音啊！
　　他曾笑说，自己老是被人认为是嗓音和相貌不符的粗声音男子。
　　可是，那样的声音，听过一次，终身难忘。
　　记得当初，即使是说话的当下，我也会被他的声音所惑，生出片刻的怔忡来。
　　何况是听他唱歌呢？
　　《AS TIME GOES BY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唱的歌，也是我们在一起时他最喜欢哼的歌。
　　唱着这样的歌，我的钢琴和着他的吉他，偶尔回望，凝眸以对……这一生，我没什么可奢求的了！
　　曲终之时，我们都有片刻的恍惚，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尚在英伦的年华。
　　那一年，我和他，倾情相爱。
　　在掌声叫好中，我们一同沉默，缓缓走下台。
　　又是不期然地眼神相遇，不约而同勾起嘴角，却都混杂着一丝涩意。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接起，“你好……嗯，明天回东京……不必担心……好……”
　　不必猜，我知道，电话那一头是他的妻子。
　　明明知道他已经结婚五年了，可一看到他接电话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亲密，心仿佛被钉子重重扎中。
　　这也是你当年看着我时的感觉吗？
　　是啊，世事轮回，当年我也是这样给理美打电话，而他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那时虽然察觉他的心思，可终究无法完全体会，而现在终于可以感同身受，然而……又有什么用？
　　“……彩也子吗？想爸爸了？……呵呵……爸爸也想你……好……有没有照顾弟弟？……嗯，明天爸爸会早点回家……”
　　感觉得出来，他是一个让孩子信任的好父亲。
　　曾几何时，我已失去这个资格。孩子们归理美抚养，而我，只是有时间的时候去尽一下父亲的责任。
　　忍不住苦笑。
　　厅内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吵闹。
　　他似乎听不太清楚，朝我微一示意，就向门外走去。
　　“真田，快来！”我还没顾得上说什么，就被JAC那帮人重新拉回了酒桌。
　　心情上的大起大落，让我的酒量有了充分表现的舞台，来者不拒，又拼命劝酒，吵吵嚷嚷着，想让自己忘却现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生出一丝倦意来，渐渐离了那帮吵闹的家伙，想到外面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一出门，就看到了伊藤和山本。
　　山本是动作指导组的，就是他帮野村做的安全措施，那次意外之后，他始终难掩愧疚，见到我们也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的，倒是我们还会经常跟他开玩笑。
　　“……好像是演出的事遇到些麻烦，所以要赶回东京。”山本在跟伊藤解释着什么。
　　“谁要赶回东京？”我随口一问，走了过去，一边揉着微微发胀的额头。
　　两人俱是一惊，一时都没说话。
　　伊藤的表情有些严肃，看了看我，突然道：“是万斋先生回东京去了，走得很匆忙，好像是狂言的事，演出的部分出了什么麻烦。”
　　我的酒猛地醒了一半。
　　“这个时间还有新干线？”
　　“新干线早没了。”说话的是山本，“他跟我借了剧组的车，打算自己开车回东京。”
　　“什么？！”我吼了出来。
　　伊藤和山本明显被我吓到了。
　　可我顾不了这么多，盯住山本问：“他走了多久了？”
　　“半、半个小时……”他有些无措。
　　我立刻掏出手机拨了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伊藤看着我，紧张起来。
　　手机一直占线。他竟敢给我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继续拨号。
　　“到底怎么了？”伊藤又问了一遍，严肃又认真，当然，紧张更甚，“万斋先生今天没喝太多酒，应该不会……”
　　山本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我不想吓他们，可是，我自己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没脑容量顾忌他们。
　　“那就还是喝了酒……那家伙不喝酒都可以开到一百六，喝了酒会到多少……你们自己想！”
　　他很少自己开车，因为家里有专门的司机，我以为只是世家环境的问题，可我坐过一次他的车后，就立刻明白为什么他没有买车。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他只是对速度无感而已。
　　那次之后，我禁止他再碰车，我在就我开，我不在，就让他坐出租坐地铁坐公车，总之，绝不可以自己开车。
　　伊藤和山本的脸色变了。
　　手机终于通了，我屏息以待。
　　嘟……嘟……嘟……
　　没有人接。
　　脑袋上像被人揍了一拳。为什么不接？！
　　“山本，你给我弄辆车来！”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山本二话没说，转身就跑。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终于，手机那头的接听键按了下去。
　　“你在哪儿？！”没等他开口，我已经吼了过去。
　　可是一秒的静默之后，我听到的却是他喘气的声音，而周围，似乎很嘈杂。
　　我真的被吓住了，“武司！武司！”声音不由自主开始轻颤。
　　“……咳咳……”他的声音有些痛苦。
　　“野村武司，你给我说话！”我抑制不住地暴吼起来，“你撞车了，是不是？！”
　　伊藤高大的身躯啪地挡在我面前。
　　“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话了，喘息依然明显，“……我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报警！叫救护车！”我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我现在过来。”
　　在回东京的路上，应该不难找。
　　山本开着车来了。
　　“山本你下来，我去就行了。”
　　刚想坐进驾驶座，就被伊藤拦了下来。
　　“你喝了不少酒，还是我来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