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狂》齐*

14、十四、伊藤英明

　　事故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现场，连续几天的夜戏让我感到非常辛苦，碰巧那场戏镜头带不到我，我就躲到一边打盹去了，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听工作人员转述的时候我立刻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万斋先生和真田前辈当时是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实在是太好了！
　　拍摄结束后，我赶紧抢先赶回旅馆去探望两位前辈，可是真田前辈的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而万斋先生却不在房间里。
　　奇怪，已经很晚了，他会去哪儿呢？
　　问了问老板娘，说是好像看到他朝后门的河边走了，可能去散步了吧，不过的确有一阵子了。
　　真是的，伤员怎么不好好休息呢？太不让人省心了！
　　沿着河找了一路，终于在一棵樱花树下看到了万斋先生的身影。他安静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侧影单薄而孤寂。
　　初春的晚风异常的清冷，他竟然不披件外套就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
　　我忍住想骂人的冲动，扒拉下自己的外套径直给他披了上去。
　　“英？”
　　“是我。这个时间万斋先生应该在自己的房间休养，为什么会在这里吹冷风？”我不满地说。
　　“呵呵……英在发脾气呢。”
　　“不是我在发脾气，是有人不听话！”
　　他还是笑，没有为我的不敬生气。
　　“陪我坐一会儿吧。”
　　“你已经坐了很久了！”我有些固执。
　　“再坐一会儿。”他垂下头，侧脸清秀而萧瑟。
　　这下我明白了，他是有话要跟我说。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疑惑地等着他开口。
　　天上的月有些清冷，一如今晚幽眇的风。
　　“英爱过什么人吗？”
　　“呃……”我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一时之间嗫嚅起来，“好像有过吧……”
　　我撒谎了，其实，从没有过。太丢脸了！二十六年的人生却如同一张白纸。
　　不过，他并没有追问，反而自顾自说着话，“不记得了？看来不是太激烈的恋爱。”
　　“太激烈的恋爱？”
　　“是啊，激烈到几乎要把彼此燃烧殆尽的爱情。”声音里透出淡淡的寂寞。
　　“万斋先生有过这样的爱情？”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嘴角弯了弯，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嗯……一见钟情呢。”
　　“啊？”
　　“第一次见面就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我说什么仿佛他都明白，他说什么几乎都是我想说的，有相同的爱好、相似的理想，看待大部分事情都持有同样的态度，默契到好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
　　“那不是很好吗？”
　　“对呀……很好。”他的声音像在叹息，紧接着就寂然无声了。
　　我迟疑了一刻，“最终没有在一起么？”
　　他转头看看我，忽然笑了起来，“什么叫在一起？结婚？”
　　“不是吗？”
　　他摇摇头，还在笑，“爱情和婚姻不一定是同一件事。”
　　我一呆。
　　“爱情就是爱情，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互相喜欢，就有了爱情，很简单，不用去考虑彼此的背景、性格、外貌、年龄、身高、体重、甚至性别……可婚姻不同，要考虑她会不会成为孝顺的儿媳妇、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家世是否匹配、容貌是否端庄、脾性是否合适……所以你最喜欢的那个人未必适合跟你走进婚姻，而最适合你的那个人才可能是你的终身伴侣。”
　　是这样么？我盯着眼前的他，暗暗吃惊。所以，万斋先生的妻子并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英，如果想以结婚为目的找喜欢的人，一定要深思熟虑呀，不然……可能会受伤。”他看着我，很认真。
　　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可一出口就已后悔。
　　“万斋先生似乎伤得很严重……”
　　然而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神情更淡，“对……几乎送掉一条命。”
　　“啊？！”我瞠目结舌。
　　“信了？呵呵……英真是好骗。”他似笑非笑，虚无缥缈得如同一阵轻风。
　　我无语。
　　“不过，即使没有一条命也送掉了半条命……”
　　“为什么？！”我不懂，相爱的人难道真的会彼此伤害么？
　　“为什么？”他轻轻一笑，“因为恋爱中的人没有理智可言。”
　　我呆了半晌，“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段感情？因为受伤了？”
　　“因为明白了一件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吐出一句话来，却一字一顿，“原来，我们只能相爱。”
　　“啊？！”
　　他又去看天上的月亮，眼眸中泛滥出着我不熟识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的话都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
　　“那……万斋先生有没有后悔过？”后悔爱上那个人，后悔有过那段情。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犹如翩飞的蝴蝶。
　　“那万斋先生现在还爱着那个人吗？”
　　他的眼神慢慢变了，越来越清澈，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柔静。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可是我……很憋闷。
　　“很晚了，回去吧。”
　　这次他没有再说话，顺从地站起身来，我的外套裹在他身上显得出奇地宽大。
　　不知不觉又长叹出一口气来。
　　这个人哪……
　　我默默转身走在前面。
　　走了一刻，不见他跟上来，暗暗有些奇怪，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猝不及防就吓出我一身冷汗来。
　　他不但没走，反而爬上了比我们坐的地方更远一些的一个高台。
　　高台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没有围栏，一边是沿河小路一边就是眼前这条不知深浅的河。
　　而他此刻就站在这高台的最边角处，脚下是黑沉阴暗的河水，身体摇摇欲坠。
　　脑子一空，我的脚已经迈了出去，火车头似的冲上了那高台，简直是气急败坏地狂奔到他身边，一手拽住了他的手，紧紧地。
　　他身上披的衣服瞬间滑落在地。
　　“你在干什么？！”我既惊且怒。
　　他亦是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我。
　　苍白，混乱。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他定了定神，目光渐渐清明，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又看看我，突然问：“英……我可以信任你吧？”
　　“当然。”我死盯着他不放。
　　“知道了。”他冲我笑了笑，脸色依旧如雪，可眼神却坚定如铁，“请抓住我不要放手。”
　　我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他又朝前迈出了半步。这下，他的半只脚已经悬空，身体摇晃得愈发厉害，而他的眼定定地看向下面的河水，嘴唇亦抿紧了。
　　我大气不敢出，死死拽住他，手上早就湿了一片，只不知这汗是来自谁的手更多些。
　　这一刻，所有的疑问都被憋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难受极了！可是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让我难受的，是他止不住的颤抖。
　　是的，他浑身都在打颤！我不必问都猜得出他其实是在怕，而且，不是一点点怕，然而，他的整张脸却写满了不屈服，即使苍白更甚，即使肌肉更僵，可眼神却倔强而执拗！
　　不晓得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这一分这一秒都漫长而折磨，可是我只能等待，也必须等待！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多难受，他都只会比我更难受百倍。
　　终于，他的颤抖慢慢开始缓和，不似最初的剧烈，渐渐的，渐渐的，趋向于平静。
　　我知道是时候了！
　　手猛一收劲，另一只手一把揽过他的腰，向后直直跌坐下去……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他，几乎要将他一口吞下去。这一刻，抑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是我的腿。
　　他也在喘气，却细而绵长，幽幽地看着天上，仿佛自言自语，“也没什么啊……”
　　“你有恐高症是不是？”我的声音像从喉咙底里嘶吼出来的。
　　他不语。
　　“为什么不跟导演说明？为什么要逞强拍那场戏？！”我不知道自己干嘛那么生气，可是气血就是一个劲儿地往上涌着，挡都挡不住！
　　“并不很严重……”
　　“怎么样叫严重？！你今天没事是运气好，可不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幸运！”
　　该庆幸自己没有亲眼看见他掉下来么？只是看他站在高台上心脏就快停止跳动，如果见到那骇人的一幕，我可能会窒息吧……
　　“就因为不可能每次都幸运，所以我必须克服它！”他的眼清冷如月，“英，这不是宽容自己的借口。”
　　道理我懂，可是也不能事事绝对啊！有些事情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恐高难道不是天生的？不过我也明白，眼前这个人，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说通他。而且，跟他比口才，我必输无疑！
　　我瞪他，狠狠地，诉尽我所有的不满。
　　他似乎又被我逗乐了，呵呵地笑起来，原本不大好看的脸色渐渐有了生气。
　　我还是瞪着他，因为除了瞪他，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