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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五柳村的肖里正是出了名的孝子。

      今日是他丈母娘的生辰,他一大早便带着妻儿前去祝寿。待天擦黑回家时得知一向身体结实的老娘竟中暑晕倒,一时后怕连连。

      肖阿婆叹口气,道:“怪不得这世间当了人上人的总是念过书的,就瞧瞧蓁姐儿这行事,就与旁人不同。救了我,又唤来郎中,煎药、煮饭毫无怨言,做好就走,多一句话都没有。我还当她是借机要寻你办事,可见我是小人之心了。一家好女百家求,一女不嫁二夫,另外九十九家自然求不到,本是寻常事,哪里有我们这般,就当成仇记在了心里。”

      “是是,”年已四十的里正被母亲几句话说的惭愧,也跟着叹口气,“诗礼传家,陶家……陶二家确然与旁人不同。”

      肖阿婆想起陶蓁给她做的那碗不知名的吃食,浇头酸凉爽口,面粒光滑弹牙,又叹息:“ 随随便便做了一碗不知道叫什么的吃食,真真是好吃……果然会念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从自家儿子当了里正开始,肖阿婆为了不给娃儿落下话柄,长期注意言行,形成了不欠人情的强迫症。旁人帮了自己,一定要还回去,夜里才能睡的安稳。

      现下虽天色已擦黑,她还是催促儿子:“先去把蓁姐儿垫付的看郎中的银钱还回去,再送两捆菜,最好再赠二两银子。那姐弟俩现下日子艰难,哪里能欠着他们。”

      -

      因着陶小满的央求,陶蓁晌午饭弃鸡腿于不顾,做的也是面鱼儿。

      这个吃食重在汤汤水水一起喝,里面的鱼儿反而不能太多。

      陶小满吃的肚子圆滚滚,玩了一阵,嘘嘘过后,又喊肚子饿。

      陶蓁又盛了一碗,放在灶台边上,让他慢慢吃,自己开始包第二日要卖的米盒子,

      今日有些许船客提出,大热天想吃素,最好能有些菜盒子。

      菜盒子更好做,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下锅蒸熟的菜蔬不能发黄。要碧翠碧翠,才算色香味俱全。

      可俱是菜叶,馅儿容易松散,还得烙一些豆腐干切碎掺进去。

      陶蓁刚刚将一茬菜盒子搭上锅开始蒸,自家门便被敲响。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十分有礼,与王氏回回来险些要将门拍烂的粗俗劲儿完全不同。

      陶蓁勾了勾唇角。

      要等的人来了。

      天边最后一道金边已若隐若现,周遭天色晦暗,陶家没有闲钱掌灯。

      里正一只手牵着自家小孙女,一只手提着一捆菜,在黑灯瞎火里环视着陶二家的宅子。

      上一次进此宅子,还是陶老爷健在时,他带着媒人为了自家儿子前来向蓁姐儿提亲。那时站在这宅子里,心中想的是,不愧是当过尚书的人,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不知自家何时也能发达到这个地步。

      一晃不过短短五六年,这宅子从外看着还能唬人,进来才发觉破败如此。

      门窗全都破腐,院墙还有数处破损。厨下和住人的一间房都挂着帘子,上面是大大的补丁。

      院中间有一棵桃树,他记得还是当年蓁姐儿出生时陶老爷亲自栽种的小树苗,如今已长的极大,枝叶向外延伸膨胀,遮的这院落更加阴暗。

      树上不知道停着什么鸟儿,被人一惊动,竟“嘎嘎”叫的渗人。

      站在这个院落里,他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他娘说的对,姻缘事哪里有求女不成就记仇的道理。
      是自家做人狭隘了。

      小孙女荞姐儿跑去和陶小满玩耍,他掏出银子还给陶蓁,又把手里那捆菜当成谢礼送出去:“今日多亏了蓁姐儿,否则就要酿下大祸……”

      陶蓁坚决的后退一步,固辞不受:“都是同村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区区一捆菜,谁受谁是傻缺。

      里正被陶蓁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更惭愧了。

      他又掏出一两银子:“拿去给满哥儿买糖吃。”

      糖吃多了要蛀牙!陶蓁继续不受。

      直到里正离开前,都没有把一丁点儿人情还回去。

      刚刚跨出门槛,想起临出门前老娘口口声声赞叹蓁姐儿做的吃食合胃口,出于孝顺的本能,他又多嘴问了一回做法。

      陶蓁怎会私藏,抬脚就回屋,奢侈的点了灯烛,寻笔寻墨。

      几息后,里正手里就多了一张毛边纸。

      发黄的旧纸背后,簪花小楷记录着吃食的做法。字迹未干,娟秀中又透着飘逸。

      里正叹气哂笑,一手牵自家孙女,一手再拎一捆菜,怀里还揣着迎着夜色慢悠悠往家走。

      “你阿爹啊,是没那个福气。”里正轻叹。

      小孙女疑问:“爹爹咋啦?”

      “没啥……”

      肖阿婆得知自家儿子去了一趟,人情没还不说,还又带了吃食方子回来,气得举起鸡毛掸子就打:“……白白当了几十年里正,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下回老娘再晕倒,你让我死了算了……”

      “有有有……”四十几岁的汉子挨了几下揍,灵光一闪,“门帘,陶家的门帘全是补丁……”

      肖阿婆手一顿,心下有了主意。

      缝帘子,得连夜缝帘子。

      可区区几张门帘也还不了自己老命被救的人情啊。

      对,再做两身衣裳。

      -

      送走里正,陶蓁包盒子的动作轻快多了。

      想轻易就还了她人情?怎么可能。

      她现下正是需要抱大腿的时候,可不会随便就把这条线放过。

      先养着,等肥了再杀。

      陶蓁蒸好三笼屉米盒子和两笼屉菜盒子,将未用完的鸡汤用瓦罐装好,放进木桶里吊进井里保鲜。

      等再做好第二日出摊的准备时,夜色全黑。连院当中那棵老桃树也静悄悄,再无鸟雀啾鸣。

      她回房先照顾小满睡下,自己开始洗漱。

      洗漱过又借着盆中水搓洗换下来的衣裳。

      自己现下虽然是个厨子,可万万不能忍的便是一身油腻烟火味儿。

      洗完衣裳洗薄纱手套,洗完手套又想起了钱袋。

      今日赚了钱,陶蓁奢侈了一把,自给里正写方子时点起的灯烛再未熄。烛火憧憧,打湿的钱袋上印着个模糊的黑手印,陶蓁便忆起一个褴褛落魄的身影,和那句深沉却带着孩童气的称呼:“娘~~”

      她不由摇摇头。

      人到了困境,做好事之前就得先算一算预期收获。

      如果那傻叫花今日是帮了里正的老娘,得到的回馈定然不止是二十枚铜板。

      可惜傻叫花倒霉,遇上的是她。

      -

      第二日五更时分,陶蓁推着板车、怀揣发财的美梦,顺着滚滚清水河进了集市。

      卖完第一波客流,还没来得及数铜板,年轻的姑娘才知道谁是最倒霉的那个。

      是自己。

      熟悉的酸臭味将熟悉的“儿子”送到了老地方。

      傻叫花就站在她的摊位对面两丈之外,兴高采烈的声声呼喊:

      “娘!”

      “娘啊!”

      陶蓁当即抬袖遮脸。

      边上其他的摊贩已捂着鼻子催促她:“姑娘快将你儿子领走,莫耽搁我们买卖。”

      瞎呀,谁儿子!

      陶蓁咬牙切齿,咚咚咚去了对面,怒瞪傻叫花:“别跟我了成不?我把你叫娘!”

      傻叫花不知她哪里来的怒火,立时怔住,片刻便嘟起了嘴。

      他面上的伤没有一点好转,眉眼与一边唇角依然青紫肿胀,高提的嘴角便没有落下来过,显得他那个嘟嘴多了几分纨绔的不羁。

      一个傻叫花还装什么纨绔呀。

      “娘~~”他定定望着她,语声里俱是央求,像极了小满撒娇时的模样。

      她闭眼麻痹自己:恩人,这是昨日替她抢回来钱袋的恩人,再忍忍。

      她还是用了老办法,把藏在背后的米盒子递给他,抬手捋他毛:“吃过还去那棵柳树下玩,娘要忙着给宝宝赚银子呀!”

      他便高高兴兴接过吃食,脚步带着雀跃,钻进了那棵柳树垂绦下。

      陶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最后落在他的一对脏兮兮的光脚丫上。

      昨日她不是给了他银钱嘱咐他去买鞋?

      算了算了,操什么心,还真把自己当娘了。

      陶蓁匆匆回到摊位前,一旁的董阿婆和她说闲话:“那叫花莫非真识得你?昨儿你走后,他又在这集市转悠,谁的话都不听,可一遇上你就变了样,可见这人和人之间啊,都讲求个缘分。”

      千万别,陶蓁完全不想要这孽缘。

      再忙了一阵,从码头方向来了一队汉子,衣着相同,在各个小摊上买吃食。

      董阿婆连忙低声向陶蓁叮嘱:“这都是漕运上的监工,不是好惹的。他们若看上你的吃食,你尽管让他吃。给你银子就收着,若不给,你千万莫追着讨。”

      正说着,就有两人到了跟前,看到陶蓁的模样“哟”了一声,笑道:“咱这集市,何时来了个仙女儿……”

      陶蓁依着董阿婆所言,垂着抠指甲,并不说话。

      其中一人伸手掀开笼盖探头往里瞧,又“哟”了一声,转瞬已自取了一个盒子在手,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口。

      “好吃,这玩意不赖,”那人赞叹,又向远处招呼,“哥几个,这里有新吃食……”

      一呼喊就来了四五人,每人往笼屉里探手抓上两三个,顷刻间就没了半笼。

      拿了还不走,守在边上边吃边说话,是吃不空笼屉不罢休的架势。

      陶蓁的拳头硬了。

      一旁的董阿婆一直在给她使眼色:“
      忍,要忍,吃亏是福。”

      陶蓁冷哼一声。
      各种糟心事她已经忍了两三日,今儿,还就不想再忍了。

      此时,漕运监工们正天南海北的聊八卦。

      有人先吃完一个菜盒子,在咬下一个的间隙,问道:“听说二当家死了,你们信吗?”

      “什么?”有人疑惑,“你是指在京城的二当家,那位进了咱漕运仅仅两年就飙升到了二当家位置上的二当家?”

      “如假包换,就是他。前儿才有兄弟从京城回来,说总堂口生了巨变,二当家被人偷袭,掉进河里喂了鱼,尸骨都未留下。”

      “不会吧……”原本还埋头苦吃的汉子们齐齐被这消息震惊的抬首。

      震惊过又有人摇头:“我不信,我虽未见过二当家,可这两年咱漕运上何曾少了他的传说。去年一年就拿下二十二个码头,三十六洞七十二山头的山匪多少都要卖他面子……这等少年英雄,什么人能近他的身?还能伤的他落水?”

      那人左右看看,捂住半边嘴角,压低声儿道:“我觉着是功高盖主,大当家忌讳,所以设了个局……”他抬手往颈子上一划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旁人依然做出一副质疑相:“便是大当家有心杀他,可那是二当家呀……”

      “嗨,你们怎地不信我?”那人着了急,“昨儿一早咱堂口三堂主为何忽然乘船去京城?那就是才接到了京城来的一封信。三堂主原本可是约好了昨儿同人斗蛐蛐儿,若不是京城急召,他能连蛐蛐儿的事情也丢下?”

      如此一说,众人终于相信,连番唏嘘下将手上的米盒子吃个干净,油手在屁股上两擦,抬腿便要走。

      “几位壮士,”陶蓁眼眉带笑,还有些娇滴滴,“奴家这摊儿有个耍事,多吃有奖,一个盒子就是一两银,壮士们可愿意来玩一盘?”

      “昨儿连漕运上的三堂主都来耍过一回呢!”陶蓁又道。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哥几个,玩一把?

  • 作者有话要说:  陶蓁:闭嘴,别喊我娘!
    男主:你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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