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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仲夏的晌午难得起了些轻风,将五柳村陶家宅子门前的一双残缺的白对联吹的哗哗响。

      厨下,一身素服的陶蓁(zhen)系着一张破围裙,刚刚拌好馅料、擀好几十个面饼,院门上挂着的那对锈迹斑驳的铜环被“啪啦啦”拍响。

      陶蓁匆匆拉开院门,见门外站着位身段敦实的圆脸农妇时,双眸不由眯了一眯。

      如果她继承的原身记忆没有错乱,此人她识得,王氏。

      依血缘,她该尊称一声“伯娘”。

      依心情,她想招呼一声“滚”。

      平日里这位长辈但凡出现,如狼似虎的目光定然要先盯着破败的陶家,从里到外细细看上一遍;再叙一叙原身儿时走丢又被王氏寻回来的恩情;最后离开时不是要顺走一把盐,就是一个腌菜坛子,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她原本顺势便要关院门,再看了王氏一眼,已在舌尖上的那个“滚”字便收了回去。

      不对劲。

      今儿王氏的一对三角眼盯着的不是这破败院落,猥琐目光竟是落在她身上。

      且看此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院门大大敞开,陶蓁唇角笑意闪动,“伯娘快请进,早就盼着您呐。”

      王氏却不着急进去,只细细打量着自家侄女儿。

      白面皮,瓜子脸。弯弯柳叶眉长可入鬓,一双杏眼转动间顾盼生姿,鼻梁高挺,莹润嘴唇未曾涂抹口脂也殷红如樱桃。

      简简单单的一根麻花辫,只在发顶插着一朵白花,可这副小狐狸精的模样和她那个短命娘还真是越长越像。

      极好,长的好就容易嫁出去,她今儿这一趟就算没白来。

      王氏眼珠子四转,正要开口,鼻翼忽然翕动,吃惊问:“什么味道?竟如此之香?”

      自然是香的。

      为了调制馅料,不过两文钱一斤的白米,陶蓁配了胡椒、花椒等十余种香辛料调味,配了豉油、鸡汤增鲜,配了提前炸好的猪油渣增加肉味,还配了葱段和时鲜蔬菜解腻。

      等上了蒸笼出了热气,那时候还要更香。

      王氏顺着香味一路进了伙房,待看清香味的来源是面板上那一钵乌漆嘛黑的东西,再细看里面有米有菜还有肉,吃惊之余立刻试探:“蓁姐儿又在哪本书上看到了什么古方,竟要亲自动手试做?家里银子本就不凑手,哪里能经得起你这般浪费。”

      陶蓁含羞抿了嘴,“又被您笑话啦。书上说,这叫‘米盒子’。”

      米盒子和韭菜盒子做法类似,以腌制、调味过的生白米为馅儿,包进面饼中,面饼对折,上下边沿捏住折出褶皱。但并不用下锅炸,却要上锅蒸。蒸好的米盒子有肉有菜有米有面,能吃饱、滋味好,还不怕随身携带被油渍弄脏衣裳,最适合出门在外之人当干粮。

      王氏哪里关心这玩意儿叫什么。
      她关心的是银子!

      陶家二房这几年穷的叮当响,粗粮都吃不饱,哪里来的银钱买肉。若这银子是借来的,方才她一提及,蓁姐儿就该会解释一二。可完全没有。可见这银子并非外借,而是自有。

      思及此,王氏的心里愤恨连连。

      当年她那曾当过几年尚书却早早告老归田的公爹分家时看起来一视同仁,大房二房的一样多。可分的只是农具、田地、破家具,一个值钱宝贝没有。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曾当过尚书的人没存下银子,谁信!铁定是私下里偏了二房。

      三四年前小叔和弟媳接连病故后,她回回前来都恨不得把这宅子的耗子洞都探究清楚,可除了蓁姐儿视作宝贝的书,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未瞧见过。

      此刻看着眼前满案板的食材,再看看蓁姐儿包盒子时手上动作娴熟灵巧,可见她猜得半分没错——公爹当年定然悄悄给二房留了大笔金银,就藏在这宅子里。

      蓁姐儿平日关起大门来不知偷食了多少好东西,可笑自己回回来连一点端倪都未发现,还为顺了一把盐、扛走一只腌菜坛而沾沾自喜,真真是蠢。

      想到今儿的来意,王氏暗自冷笑。

      吃吧,等老娘忽悠着你嫁出去,你村口的那两亩上等地外加这个宅子全都要归老娘,到时候我掘地三尺也要寻到陶家的传家宝,金山银山都用不尽,还缺这两口肉吃?

      她眼皮一耷拉,摆出一副哀荣,开始为自己做铺垫:“你爹娘也故去三四年了,明儿你除下孝衣,只怕不日官媒就会上门强行给你配婚事……都怪那丧良心的李家人,他要是不退亲,你又怎会落到着急找婆家的田地。”

      “哎……”陶蓁顺势幽幽叹口气,“若阿公还活着,我们陶家又何至于此。”手底下包米盒子的动作却不停。

      这米盒子只馅料滋味足还不够,面饼讲求松软弹牙,包好后需尽快下锅蒸。若在外放的久,表皮皴裂,卖相难看不说,口感还要打折扣。

      王氏见她一钓就上了道,心中得意,继续铺垫:“你的亲事伯娘一直放在心里。可你也知道,你年已快二十,又被退过亲,想在这两三个月里寻个头婚、家世好的人家,真是难上加难。你满月时家门口来了个算命先生,说你十九岁上有一劫,过了这个劫将大富大贵不可估量。近来我一直寻思,算命先生说的这‘一劫’,该是指李家退亲之事,可这‘大富大贵’要应在何处呢?”

      陶蓁心道,指得怕是她要靠卖吃食发家致富之事?那算命先生小嘴真甜,会说话就该多说些。

      王氏此时忽而不提陶家事,开始聊起了八卦:“邻村朱二郎的婆姨生娃儿难产一尸两命,今儿出殡下葬,正好请我去吃酒。你猜怎么着?”

      陶蓁忙碌的手一顿,灼灼目光终于盯上了王氏。

      近了,王氏饶了好大一个圈子,这是要讲到正题上了。

      王氏受到这目光的鼓舞,只觉成功在望,喜的打了个尿噤,“竟是朱二郎托请我向你提亲,原来你那‘大富大贵’,是应在了他身上。这朱二郎你许是不知,在城里经营个卖肉摊。二十五的汉子好生能干,一年里杀猪卖肉至少能赚百八十两,你过去就能穿金戴银,果然是大富大贵的命啊!”

      陶蓁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王氏的来意。

      狐狸尾巴在这儿等我呢。

      王氏以为陶蓁不识得这朱二郎,那实在是不了解她那位侄女儿。

      原身在旁的事情上记性一般,可凡事一旦沾上个书,便能记一辈子,也因此在这五柳村早早便有了个“女书痴”的名头。

      数年前,原身与朱二郎曾有过一次接触,是那朱二郎打着相赠“千年难遇奇书”的借口,骗原身看过一本春·宫。原身受此羞辱,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间。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高官后代,原身在少女时代之所以能和一个杀猪匠碰面,那也并非巧合,而是因为……

      “侄女记得,那朱二郎像是与您有亲?伯娘介绍亲戚给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王氏见她竟知道,干脆认下:“确然是我王家的一门远亲,算是知根知底。如今你爹娘不在了,你嫁给自己人,有伯娘照应着更放心。”

      陶蓁对这王氏的无耻叹为观止。

      半个月前她刚刚穿来时,连续几日去府城考察市场,经过农市时曾经远远目睹朱二郎的尊荣,也正正巧听到过朱二郎的坊间传闻。

      “所以,伯娘是知道朱二郎常常打婆姨咯?他婆姨说是难产一尸两命,可真相会不会是被那杀猪匠活生生打死的呢?尸首已经掩埋了吗?经官了吗?仵作是如何说的?”

      她的语气还是小儿女的俏皮,可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竟迫的王氏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搪塞。

      “伯娘明知朱二郎打婆姨,却还要将我同杀人凶手拉郎配。我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嫁过去被打死,小满只有三四岁,如何能守住家中的田地与这老宅?伯娘保这趟媒,若说没有图谋,我还真不信呢。”

      陶蓁说到这里,面色终于冷下来。

      王氏恼羞成怒又心虚,一巴掌拍在案板上:“蓁姐儿,我要是想害你,你小时候走丢我就不会着急去寻你。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我有什么好贪图的?我……”

      “哇”的一声尖锐啼哭,从伙房外紧挨的卧房传来。

      布了虫眼的房门从里打开,原身的阿弟陶小满穿着肚兜光着脚丫站在地上,因为熟睡中被吓醒,咧着一张小嘴正哭的惊天动地。

      陶蓁擦了油手,前去将小满抱在怀里哄:“不怕不怕,是说话声音大了些。你已经是满四岁的堂堂男子汉,怎么胆子这般小呢?”

      显然她带孩子的经验尚不足,给陶小满戴的这顶“堂堂男子汉”的高帽子,并没有劝住小屁孩的啼哭。

      她只好抱着他踱去灶台边,青石台面上放着一只钵,她取了筷子从钵里捞出一根鸡腿,控了控汤水递给小满。

      哭声戛然而止,小屁孩一双小手抱着大鸡腿,抽抽搭搭的啃起来。

      经此一打扰,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消,王氏又腆着脸继续道:“我若有私心,你小时候走丢我就不会去寻你。大伯娘是真真心疼你。”

      又为朱二郎打婆姨之事做辩驳:“你是念书念痴了,庄户人哪里有不打婆姨的?你大伯也打我,我还不是好好的。再说朱二郎打婆姨,指不定是那短命婆娘不听话,否则朱二郎为何不去打旁人却偏偏要打她?”

      陶蓁已套出王氏此行的小心思,再也不愿和这村妇纠缠,将陶小满放在小板凳上,抬手指向厨房外,“天晚了,我就不留您了。否则大伯若手痒想打您,该找不着人了。”

      王氏被她如此讽刺,咬着后槽牙训斥:“过了十七的女人就像烂在地里的白菜,哪里有你装清高的余地?你今儿不知好歹,明日官媒上门配你个跛子、瞎子、老疯子,绑着你让你生娃儿,你那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比那勾栏里的窑姐儿还不如……”

      “您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家的日子吧。”

      “去你娘的蛋,”王氏彻底放弃了强装的亲切,摆出村头泼妇的架势,一跳三丈高,“你当你那个牝比旁的女人都矜贵,这个东西哪个女人没有,就你有?你全村打听去…”

      陶蓁转身捧起桌案上洗过肉的污水盆,对着王氏毫不客气的迎头泼上去。

      哗啦……

      “啊——”一盆血水将王氏浇的透心凉,喊着就要上前撕扯。

      “咚!”的一声,陶蓁握提起一把打磨得噌亮的菜刀,干脆利落的插在一块猪肉上。

      王氏往前冲的脚步一顿,“你死丫头等着,我寻人打死你——”

      -

      陶蓁把米盒子包完,放进蒸笼上了锅,蒸出来又一个个放好。姐弟俩就着开了嘴的米盒子吃过晌午饭,也未等到王氏搬来救兵。

      她当然知道王氏不可能再回来。

      这位伯娘还觊觎家里的破宅田产呢,不纠缠到最后一刻,不会真的把她如何。

      待推出板车,架好移动锅灶,做好第二日去城里卖米盒子的准备工作,天色已晚。

      仲夏乡下的夜晚,漫天星子似泼洒在云层外的芝麻粒,稠密的让人起鸡皮疙瘩。一轮圆月向人间撒下清晖,将窗纸照的白莹莹。

      房里没有点灯,陶蓁躺在炕上,身边闭着眼睛说梦话的是她的便宜阿弟陶小满:“真好吃,阿姐,我还想再吃一个……”

      小屁孩怕热,两脚就将薄被踢走,露出他营养不良的一双麻杆腿。

      陶蓁微微叹口气,上前拉着薄被替他护住心口,重新躺下去,回想着她现下的处境。

      穷是无疑的。

      原身父亲原本在城里书院当夫子,束脩丰厚,家中经济宽裕时还曾买了下人。可后来一场重病,让这个家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说,命还未救下来。

      母亲那时已有身孕在身,产下小满未出月子,便因伤心而病故。再次经历了治病、办丧事一条龙,家中经济从解放前退到了奴隶社会。

      待王氏再隔三差五顺手牵羊,三年下来,这个家完全回归原始社会。

      原身儿时贪看花灯走丢被王氏寻见,这恩情陶蓁认。然王氏挟恩图报到如斯地步,这软柿子她不做。

      可无论如何,王氏今日提醒了她一件重要事。

      亲事。

      大缙朝数十年前经历过一场大战,民众死伤无数。在位者为了促进人口繁荣,因此改了常例,将女子二十五岁未嫁要经官媒强配的例法改成了二十。

      女子但凡二十岁还未嫁,官媒便要出手,只要性别对得上,哪怕对方是个傻子,也得强嫁。如若反抗便要仗刑,行完刑依然要抬去嫁人。

      原身本无此担忧。

      本就生得好颜色,及笄前已和一户李姓人家订了亲,李家只等着姑娘满了十六就迎娶。可原身父亲的孝期还未守完,又接上了母亲的孝期,这一守就是近四年,最后李家等不得,于半年前退了亲。

      这可害苦了陶蓁。

      现下陶蓁离年满整二十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生辰八字早在出生时就记在了户籍纸上,自家一份、官府一份,连做手脚都不成。

      逃跑也不成,出门没有路引和户籍纸,被官府抓住就是个流放。躲在山中还有狼和虎,想当一辈子野人得先保住小命。

      要真要寻法子,也不是寻不着——这世道但凡有银子就有路子。

      可陶家又穷得叮当响,就连做买卖的米面油肉和板车,都是陶蓁卖了原身视作宝贝的那些书册,换了三两银子置办下的家当。余下的也不过几十文,拿什么去收买官媒。

      身畔的陶小满又踢了被子,陶蓁探手替他重新盖好,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睡吧,明儿一早她要第一次出去摆摊。

      希望能遇上个如意郎君,年已八十,家财万贯,没有妻室,走路颤巍巍,能对她一见钟情。如此,第一日她嫁人,第二日就守寡,简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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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崔嘉柔逃婚时,专门去寻高僧问了一卦:“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哪处乃上吉?”
    高僧掐指一算:“西方最吉。”
    她满意,撂下赏金就走。
    一驴骑到了西域,入城第一天就和安西大都护薛琅结下梁子。
    她赞他英俊无双。
    他要吃她的宝贝驴。
    她女扮男装隐姓埋名。
    他满城捉她要押她回长安。
    可恶,妖僧误她!
    初遇时她尚不知他极度嫌恶断袖。
    待知道后,每逢见他都睁着星星眼做痴迷状:
    “薛将军龙章凤姿,宛如天上皎月,实在令小弟心动非常。寒夜孤寂,小弟替你暖床可好?”
    膈应不死他!
    薛琅果然回回阴沉着脸,骨节分明的手紧握剑柄,强忍着不劈了她:“滚。”
    崔嘉柔嘻嘻哈哈功成身退,下次还敢。
    直到有一日,他又惹恼了她,她又贴上去,在他耳畔呵气如兰:“薛将军,更深露重衾被寒,该歇息了……”
    “好啊,”他破天荒应下,高大的身形黑压压笼罩着她,“去你那处,还是我帐中?或是上半夜在你那处,下半夜在我帐中?”
    崔嘉柔:“……”
    小剧场:
    中意上一个男子,向来嫌恶断袖的薛琅辗转反侧,衣带渐宽。
    最后终于一咬牙,决定认命。
    清风细雨,薛琅于窗边执笔写一封家信。
    “儿身在边关,生死难料,不愿耽误旁的女子,此生不再与人议亲。
    母亲若贪图儿孙绕膝之乐,可从族中清贫人家过继两个孩童……”
    待搁笔抬首,窗外一棵树下,出现一俊美小郎君。
    小郎君削肩细腰,身形清瘦。
    一个懒腰过后,他的脚面倏地多了一团布带,而他的胸口瞬间高高隆起……
    小郎君一个惊愕,仓皇抓起布带从窗外消失。
    待他再出现时,先鬼鬼祟祟往四处看了几眼,确信方才一幕无人瞧见,方摇着纸扇做潇洒状一路行来。
    “将军好雅兴,练字啊?”
    薛琅眸中温情渐凉,冷笑一声,将家信捏成了纸团。
    再一用力,连纸团也化成了齑粉。
    #女扮男装,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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