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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光都分外偏爱他 ...

  •   程澈调整自己的气息,悄悄地,渐渐地,跟上了夏风的节奏。空气的浓度逐渐稀释,他像喝了三杯两盏淡酒似的,有些微醺的惬意。他好像也没用睡在茂盛的草丛里,而是睡在一片软绵绵的云朵上。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星月。

      忽然,他感觉鼻尖有点痒,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脑袋。这种痒痒的触感从鼻尖迅速蔓延到眉尾,他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韩磊,拿着几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乱扫。

      到底是什么让韩磊认为,他不会惹程澈生气的。要是别人,他早就含愠怒与眉目了。不过没有韩磊一样的别人,他现在眉眼间也没有丝毫的愠怒。

      反而有一丝被夜色遮掩的淡淡笑意。

      韩磊盘腿坐在旁边,见他醒了,伸了伸懒腰:“我说程老师,平时多注意休息呀,看把你困的!”

      程澈扶着自己坐了起来,看着月亮已经接近半空了。他吸了一口气,摸出手机瞅了瞅,早已错过了下晚自习的时间。

      没想到,这是自己教师生涯的第一次失职。

      程澈对月长叹一口气。

      逗笑了韩磊。他起身:“原本呢,是不敢惊扰程老师清梦的。可我现在再不回家,估计我奶奶会打断我的腿。所以程老师,不好意思啦~”

      程澈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失仪了。抱歉。”

      韩磊抱拳:“别,可别!程老师,放过我,我当不起!”

      空气短暂沉默了三两秒,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往来时的路走去。韩磊打破宁静:“这个地方,程老师有没有感觉到失望呢?”

      “失望?”

      话一出口,程澈忽然明白了韩磊的意思。韩磊是在说啊,程澈原本以为会跟着他去一个酒吧蹦迪之类的场所呢。

      程澈嘴角勾起了笑意。谁说不是呢,程澈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啊,他没有可以反驳的话。

      往回走的路上,韩磊有意无意,还是走在了程澈的身后。程澈现在也突然,明白了,这是韩磊对自己这个教师身份的认可和尊重啊,虽然不明显,却也有所体现。

      那既然这样,为何又敢大胆地摘下他的眼镜和拿着狗尾巴草扫他的脸呢?

      这孩子,程澈想,一时半会儿,他还是难以猜透。

      走到一个分叉口,他感觉韩磊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韩磊跟他指了指路的另一个方向。他懂了,于是挥挥手,算是告别吧。

      程澈往回走的这一路,心情十分轻松通畅。

      韩磊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过了,他悄摸摸地回家,到了巷头,那盏灯依然明晃晃地亮着。开门进去走到奶奶的卧室,她已经睡着了,歪着头枕着胳膊,像极了一副凄惨的画,题名就叫苍老与贫穷。

      他逼着自己咽下去一口口水,熄灭了灯,走进自己那个逼仄的房间,将自己扔进了床上。

      周六,东门里头很深的一个小巷,只有一间破败的理发馆和小卖部,理发馆门前的一连串小彩灯七零八碎地吊在门口,有头发一红一绿的一对男女站在门口,瞧见他们,那个女的轻轻朝地上啐了一口,那男的只翻了一个白眼,两人很默契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溜到了门店,掩上了门。道路两旁是窄而深的阴水沟,在日头底下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恶臭味儿。

      韩磊手底下南街一众兄弟,但每次他都挑拣身形最为强壮的几个出来和他干活。最听话的是小五,一个整天笑起来乐呵呵下起手却是稳准狠的一位。小五留着长发,挑染成黄色,每次都是站在韩磊的右后方的。年龄最大的那位,22,也依然无所事事,原是个刺头儿,他除了每次聚在一起时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时脸上有丰富的表情,平日里总是阴沉着脸。像是别人欠他几斤几两似的。事实上,的确,这样的表情很容易在每次活动中得手。

      韩磊在学校坐了十年,他当然知道自己干的营生,非常不好。可是韩磊,却比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心安理得。他强迫落单的中小学生给他交保护费,东门这边的商贩几乎没有能不被他搜刮些油水的。如果他去学习,应该非常厉害,因为他有一个非常灵活的脑袋,交保护费不伤人,搜刮油水时偷偷摸摸避开正面冲突,尽量让自己不留话柄。

      混混这一行干多了,也有许多这一行不成文的规定。比如说南街和东门这两派,南街是韩磊带着干,东门的老大是七哥,有个叫猫头的,开酒吧,是个得力助手。平日里收保护费这些,东门去南街收,南街去东门收,虽然两派接下的梁子多,但并没有说要保护自己街头的意思。自己之所以不在自己街头下手,图个邻里间面子上过得去而已。比如这间巷头里一红一绿那一对儿,就是东门里的小混混儿,看到了他们过来并不会加以阻止。

      当混混儿的,平日里也有些小营生,比如修车,比如理发店,比如酒吧,或者在某些地方干些零碎的活儿。但他们往往是爱好挥霍的人,自己赚的闲钱不够花,那就互相搜刮,搜刮别人。而韩磊,在这么一群人里明显是个很独特的存在,他在读书,他需要钱,他能打架,在他心里,干这一行,理所应当。

      说实话,有时候韩磊也会感觉到疲倦。有时候看到对方冲过来对他喊打喊杀的样子,他会觉得厌恶。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生活糟糕透了,烂掉了。可是,又如何呢,十年来还不是这么一天天过来的。

      程澈绝不会想到,韩磊对自己这么大胆,那些过分的傲慢,挑衅和玩笑,都是前所未有的。对于其他老师,韩磊根本不会招惹半分,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其实,其他老师,或者这学校其他所有人,往往都是对韩磊像躲瘟神似的避之不及,程澈是唯一一个走到韩磊跟前的人。

      从小到大的经历经验,韩磊早已经是一个冷清阴沉的人了。他内心哪一座城池有着最高的城墙,用最脆弱的自尊心堆砌而成。城池里,冷清地住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在荒城里挣扎,在迷津里自渡。

      打架很少能不挂彩的。一个下午以后,韩磊从东门里深深的小巷出来,踩着夕阳奔赴向灰尘的影子。他穿着黑色的T恤,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带着一帮半大不大的青年,这一群人里,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有说有笑,越走,散的圆周越大,离开的人越多。走进南街属于自己的那条小巷时,夕阳失去了红彤彤的颜色,天灰灰的雾蒙蒙的。在下一刻黑夜之神来临之前,深巷最里面,亮起了一盏灯。

      房门前,他常年放着一桶清水。奶奶曾问他做什么用,他用着清洁的理由模糊过去。这一次,和平常一样,他先把脸埋进那桶水里,感受到液体清凉地在脸上滑过,带来一阵舒爽和刺痛。水还带着浅浅的夏日余温,他将双手伸进桶里,轻轻地搅动着,轻轻地揉拭着自己的脸庞到耳朵受伤的痕迹,手指揉搓了几下被汗水劲头的发丝。

      这怕是韩磊对自己最温柔的时刻了。过去的十八年,他最需要的温柔,也只好自己给自己了。

      仰头而起,水滴洒下一道道清透的痕迹。他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气,换上了一副笑容走进房间。

      “回来啦,磊磊!”

      “嗯!”

      “快来吃饭!今天有肉哦,磊磊还有一年要高考了,要补充营养啊~”

      “好~”

      外面,早已是夜色深沉了。

      新的一周。

      每周的年级集会韩磊照例是会溜掉的。升完旗,底下一大篇年级主任的讲话和一番慷而慨之的演讲终究留不住韩磊抬起脚的步伐。走到教室,空无一人,韩磊双手一趴,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他听到讲台上有细细簌簌地声响,他不以为意,下一秒,一个低低的又极富穿透力的声音远远想起:

      “就那么困吗?”

      迷迷糊糊之间,他应答了一句:“嗯。”

      反应过来,他支棱起身子,右手托腮,看着程澈,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澈正在备课,此刻正在检查教学设备。他摆摆手:“我在课代表给的名单上看到你名字了。”

      韩磊眼睛一眨不眨:“这不正常吗?你不是应该说“我在课代表给的名单上又看到你名字了嘛”?”

      程澈原本低着头看着课件,听到韩磊这句,他只是抬了抬头,看着韩磊。

      他看着韩磊,韩磊也在看着他。早上的阳光金灿灿的,这个颜色不会让人感到炽热,只觉得温暖。韩磊一直觉得,程澈长得很像美术作品,皮肤冷白,眉骨大气,鼻梁如削,嘴唇薄情,戴上眼镜,衣冠整齐时,像是神明派来教化世人的使者。窗帘悄悄露出一条缝,透进来的那缕阳光不偏不倚,柔和地印刻在他侧脸镜框的位置。

      韩磊看着愣了一秒钟。光都分外偏爱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光都分外偏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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