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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黄粱 ...

  •   那位妇人望着楼下千篇一律的笑容抖的更厉害了,连话都说不全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笑了……为什么独独是我清醒着,你……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的孩子走。”

      她语无伦次,抖如筛糠,夭夭只好轻轻拥住她,才慢慢止住了她的颤抖。

      原来这小城唤作古御城,隶属于北怀国,只天高皇帝远,如今已渐渐自成一统。

      这位李夫人乃是城中佐史之妻,不知何时起,竟渐渐发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古怪,所有人都洋溢着富足安详的笑,不提昨日,没有烦忧。

      生而为人,真的可以丝毫无烦忧吗?李夫人一度怀疑自己,以为只有她一人世俗又小性,时常陷入琐碎的困扰中,只到那个春夜。

      那是个春雨淅沥的夜,一道惊雷将李夫人惊醒,她有些害怕,便起身去推身侧的夫君。

      可她的夫君却如何唤不醒,肌肤触手冰凉,让她心里猛跳了一下,伸手便去探李佐史的鼻息,只这一探,不禁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佐史呼吸微弱,几乎探不到,浑身冰冷僵硬,没有几分活人的气息。

      李夫人惊呼一声,披衣下了床,直唤外面的奴仆,可这诺大的宅子安静的可怕,竟没有一人回应她。

      她摸索着跑出去,发现所有的奴仆俱都陷入了活死人般的沉睡,这宅子,不,是这座城池,在这寂静的夜里俨然变成了坟茔,毫无生的气息。

      想起那个春夜,李夫人又开始惧怕的颤抖,她紧紧握住夭夭的腕子,感受着她身上活人的温度,断续道:

      “可.....可第二日一早,所有人又都活过来了,整个古御城又恢复了安宁祥和。我那时怕极了,怕被当成异类处死,便极力伪装成他们的同类。后来我有了身孕,这恐惧的情绪却一日胜过一日,我怕我的孩子也变成这样的活死人。幸运的是,孩子诞下来的时候跟这城中所有的婴儿都不同,他是会哭的,他夜里甚至是鲜活的,我稍稍放下了心。可没想到......没想到.......”

      李夫人说着跌在了榻上,一副痛苦神色,平静了许久才又道:“就在昨日,家中的奴仆一个不慎,火盆倾倒,燃烧的木炭碎屑溅到了我儿身上,那火红的木炭灼烧着他的肌肤,我那三岁的小儿却感知不到痛了,他只是仰起脸,露出了一个笑,同这城中所有人一样的笑,安宁又祥和。他......”

      李夫人似乎说不下去了,哽咽着落下泪来。

      夭夭一时也陷入困惑中,想不出何种妖物,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驯养一城的百姓。

      她正沉思,就见李夫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恳求道:“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带她走吧。”

      夭夭诧异的后退了一步,忙去搀扶她,脱口问了句:“夫人,我一个女儿家,还带了个年纪尚幼的家弟,你如何就笃定我能救你的孩子?”

      “不,你身上有灵力,你不是凡人。况这城中也只有你们两个外邦人,错过了,我不晓得还要等多久。”

      夭夭一惊,没想到李夫人还能嗅到她身上的灵力,况这城中所有人都被蛊惑了,为何独独是她清醒着?似乎这李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

      夭夭对这古御城的百姓也有几分不忍心,只事有轻重缓急,她需在十日内寻到鲛人珠救阿娘,现下也无暇分心,只好斟酌着开口回拒。

      可还不待她开口,李夫人已抓住了她的裙摆,急切道:“这妖物十有八九是鲛人,只有鲛人才最喜驯养凡人,求你......带我的孩子走吧.....”

      鲛人?夭夭顿住,回拒的话到了唇边又一下子咽了回去。鲛人长居深海,夭夭正愁无处去寻,没想到竟有可能在此碰上一只。

      月色升到中天的时候,夭夭背着沈阙,进了李家府邸。

      这府中深阔,李夫人将她二人安置在了偏角的碧落院,院中古柏参天,将小小一间正房笼在了一片阴恻恻的暗影中。

      夭夭将沈阙放在软榻上,本想去探一探这府中内情,却觉腕上一紧,一双冷白的手缠了上来。

      她低头,便看见榻上的半大少年闭着眼,冷白的肌肤上泛着病态的潮红,长睫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暗影,似乎已经睡着了。可偏偏他手上力道大的很,攥着夭夭不放,声音阴郁又偏执,他说:“你不许走。”

      夭夭吓了一跳,忙去探他的额,一探才察觉这孩子烧的厉害。

      他虽发着高热,可夭夭却惊奇的发现,方才还软绵绵的小少年已有了骨骼的轮廓,手碗也能抬起来了。这让她微微有些纳罕,竟想起了沈阙诅咒应验时抽筋断骨的模样。

      她看着小少年的脸,忙在心里呸了一声,真是中了邪了,不同的脸不同的身形甚至年纪都不符,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她近来怎么总是想到沈阙那厮。

      夭夭纤细的腕子被半大的少年攥在手中,也无法走动,只好掏出绢帕,沾了沾桌上凉掉的茶水,细细擦拭小少年的脸颊,试图给他降温。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她的帕子也带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像是雨后梨花,清新又富有朝气。

      沾了冷茶的帕子凉凉的,甫一落在小少年的面上,他微蹙了眉,脸一偏,便不耐的躲了过去。

      夭夭叹气,只好倾身过去,指尖带着绢帕,一寸寸擦拭他滚烫的脸颊。少女的气息铺天盖地,榻上的人颤粟了一瞬,终于忍耐了下来。

      夭夭也不知换了几次水,终于觉出他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外面已是死寂的一片,夜色浓重的看不见月,夭夭困得不行,手腕却依旧被沈阙牢牢握在手中,她下巴巴一点一点,到最后撑不住,身子一歪,便趴在沈阙的胸口睡了过去。

      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又燃尽一截的时候,她身下的小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身上断骨早已复旧,只因着寒气入了筋脉,引发了这场高热。病痛与他从来是孤独的,独自忍受,独自承担,甚而他早便习惯了,觉得本应如此。

      可是此刻他的胸口趴了个软绵绵的少女,温暖的鲜活的。

      少年微垂眼睫,便又看见了她包子一样、白嫩嫩鼓囊囊的脸颊,他指尖颤了颤,忽而迅速的在那一团软嫩上点了一下,可下一刻,他眼里便涌起了不可抑的戾气,将沾了夭夭温度的指尖,在锦衾上用力擦拭起来,目露嫌恶。

      夭夭醒来的时候,沈阙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白嫩的脸颊上压出了一道道红痕,迷瞪瞪的嘀咕了句:“大早上的,跑去哪里了?”

      门外的奴仆听见动静,打帘送了早食来。夭夭用了些,便出了院子四处走动。

      她来来回回逛了几圈,发现这府中锦绣福贵,一切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异样。

      这会子清晨的薄雾渐渐淡了,假山亭台显出了模糊的轮廓,李府的小公子被奶娘牵着,正从夹道上往书院而去。

      小小的孩子着金绣银,被奴仆簇拥而来,他仰着小脸,露出满足而安宁的笑,嘴角的弧度,同他身后的一众奴仆分毫不差。

      在这阴恻恻的早上,一群人挂着相同的面具式笑意从晨雾中走来,让夭夭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揉了揉手臂,低低喊重明:“重明,这到底是什么妖物,这样厉害。”

      重明沉默了一瞬,才为难道:“我也不知,这府中,甚而是整座古御城都嗅不到丝毫妖气。”

      这真是奇怪了,夭夭有些无从着手,只好又折返了回去。

      她穿过假山,忽而听见一声扑腾的水声,转头,便看见府中的一只波斯猫掉进了湖水中,那只猫喵喵叫着,似乎怕极了水,不断挣扎着。

      湖岸上站了个半大小少年,并不施救,只懒洋洋的看着那只猫露出垂死的恐惧。

      夭夭从小少年那双平静的眼里,分明看到了对生命的漠视,这让她心里一跳,脱口便喊:“阿余,你......”

      小少年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长睫垂下来,颤啊颤,一瞬后忽而跳下水中,将那只波斯猫抓了出来,往夭夭脚下一扔,转身便走。

      夭夭瞧着他被冷水浸透的袍子,忙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斥道:“你往哪儿去?这样酷寒的天穿着一身湿衣服到处乱跑,是想被冻死吗?”

      她说着便将沈阙推进了房中,跟这府中的奴仆要了一身干净衣裳,从窗口扔进去,要他换上。

      夭夭有些愁,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大抵也常被欺凌,如今看来已是有些阴暗了,若是再不矫正,她担心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沈阙那样的小变态。

      她这样想着,便听吱呀一声,雕花木门从内打开,换了簇新袍子的小少年干净又清爽的站在了门边。

      沈阙玄黑的襕衫换下来,着了一件牙白的外裳,一瞬间阴暗褪去,有了清风朗月的姿态。只他似乎不太喜欢这明净的白衣,微微蹙眉,露出些许嫌恶神色。

      夭夭满意的颔首,忽而上前,摸了摸这半大少年的发顶。

      小少年猛然后退几步,本能想躲开,却不妨面前的少女已微倾了上半身,一双充满生机的潋滟杏眸直直看进了他的眼底。

      那双杏眼弯起,笑的纯澈又温暖,她说:“阿余,虽然你无父无母,可是你看,天空明朗,有雨露花香,还有我这个愿意背你出雪地的陌生人,这世界多姿多彩,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我们去敬畏。”

      “往后你若是心里有了阴暗的想法,其实也没关系,谁又没有些阴私,但你要晓得,生而为人,便要适度克制心里的恶。”

      夭夭顿了顿,又想起了方才这孩子浑身浸透冷水,在酷寒的冬日里毫不在意的神色,她悄悄叹一声,又加了一句:

      “也要记得爱惜自己,你也同样值得被爱。”

      小少年猛然掀起了眼皮,漆黑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多么可笑,自小被当狗养大的少年,无人教养,无人垂怜,这世界施予他的只有孤独的黑暗与蚀筋断骨的痛,可是在他早已成了恶魔的今日,竟有人告诉他雨露花香,告诉他敬畏生命,告诉他阴暗一点也没有关系,甚而告诉他连卑贱的自己都值得被爱。

      他长睫轻颤,抬手便想推开夭夭。

      晨雾散去,温暖的阳光泄了下来,几只鸟儿跳上枝头,叽叽喳喳叫起来。

      夭夭抬眼忘了一眼碧蓝的天空,轻轻笑起来,她伸手捏住了小少年的脸颊,来回揉搓了一下,恶作剧般,清脆道:“来,阿余跟我念,万物可爱,人间值得。”

      沈阙眼里的戾气又加重了几分,他似乎已忍耐到了极限,指尖微颤,已是凝起了一个一击必杀的诀。

      只少女沐在晨光里,笑的温暖又光明,仿佛真的在说这世间值得,万物温柔。

      小少年指尖的微光悄无声息的灭了,他恶声恶气,擒着满眼的戾气,在说:“万物可爱,人间值得。”

      夭夭被他这苦大仇深的神色逗乐了,不禁放声笑起来。

      清脆而充满生机的笑声在这小院中回荡,让这院中伺候的几个奴仆一下子顿住,露出了空洞而茫然的神色。不,不该这样笑,她们脸上的空茫渐渐转变成了愤慨,口中喃喃:“审判,审判,交给城司大人审判!”

      奴仆们麻木而愤慨,渐渐围了上来,夭夭吃了一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这当口,院门忽而被推开,李夫人喝到:“放肆,真是没家规了,把这几个婆子给我绑了。”

      家丁涌上来,很快将那几个婆子拖了下去,李夫人站在高大的古柏下,一脸的灰败,喃喃:“你看,在这里便不该有人的情绪。”

      夭夭一凛,面上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她沉默了好一会,忽而道:“李夫人,有了人的情绪便会引起妖物的注意吧?”

      或许只有被妖物发现这城中其实还有清醒的人,才能将它引出来。

      接下来的两日,这李府中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一是李夫人不慎跌了一跤,被后院的青石磕了脚踝,疼的她直掉眼泪。再便是她无意间碰见那只波斯猫追着线团转,一时开怀笑起来,她渐渐开始表现出人的喜怒哀乐。

      到了第三日,李府小公子四岁生辰,李夫人大肆操办,遍请城中权贵,连城司大人都被她请来了。

      夭夭混在人群中,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城司大人。

      城司大人高大郎健,面目和善,同这城中所有的人一样,挂着安宁的笑。

      夭夭有些失望,低低同重明道:“不是他,一个凡人罢了。”

      重明疑惑的反问:“不是他吗?城司大人竟是个凡人。”

      他顿了顿,忽而道:“不对,我闻到了怨气,是怨灵的气息。”

      怨灵?难道是阿宝的魂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2 08:15:40~2022-04-03 08: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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