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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五、冬雪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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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罗公主安琵朵,一位十分美丽的少女。
叶翾止第一次见到安琵朵时,她穿着浅藕色散袖绸衫、裙裤,外套一件胭脂色的紧身小马甲,传统的羌罗姑娘打扮,身材纤细修长却并不若一般北地女子骨架宽大,只是较兰城女子高了些许。她的头发是火一般的红褐色,弯曲而且浓密,即便没有任何发饰装点也依旧艳丽逼人。她声线略低,笑起来却似个孩子般明朗,两个酒窝甜得仿佛能将人醉死在里面。
只是相信安琵朵并不想醉死她,而是干脆打算要除掉她。没错,在柳辰风严密的“庇护”之下,她之所以“有幸”见到安琵朵还真亏安琵朵有胆识,主动找上门来。
她说她从未见过长得仿似敦棵雪峰上雪神一样的人,她第一眼见到柳辰风就爱上了那有着神仙一般风骨的男子,所以她以兰城准皇后的身份勒令她离开炎朝帝身边。
叶翾止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雪忆宫,笑说:“你该见见雪先生。”那才真正是冰仙雪神一般的人吧!
她一副不以为然的轻藐神态,安琵朵见了却也没恼,只从怀中取出两样物件并排摆在桌上——一块雕着羌罗皇族图腾的玉牌,一把刀锋雪亮的镶金匕首。
叶翾止斜睨着这两件东西,挑了挑眉,“你这是摆了两条路给我走了。”
纤净玉手状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精致小巧的匕首,“其实有人更希望你选择令牌,而非一条绝路。”安琵朵手腕轻晃,一道寒光划过,叶翾止只觉颊侧微凉,随即纤缕青丝飘然滑落。
安琵朵放下匕首,指着桌上的另一样物件,“这令牌是我离开羌罗的时候王兄特意吩咐的,你持着它可直入羌罗皇宫,确保一路畅通无阻。王兄说只要你答应入羌罗后宫,他将答允同兰城签下停战协约,只要在他有生之年,可保羌罗永不犯兰城境土。”她下颌微抬,一副施恩于人的高傲神态,十足的公主气势。“若不是王兄言令在先,莫论我是否倾心于柳辰风,我都势必要除掉你,又怎留得下你祸乱君心?其实羌罗王妃尊贵非凡的名分地位相信比你如今的尴尬境地好太多,究竟要怎么选,你自己不妨好好想想。”言罢,她转身离去,行至门边,又回过身来,“其实我直至今时仍还是不明白,为何我王兄,柳辰风,甚至锦啸王,这两大国最有权势的男人统统钟情于你?叶翾止,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叶翾止缓缓起身,仅只是温然浅笑,欠身福礼,“奴婢恭送公主殿下。”
安琵朵定定盯了她半晌,深提一口气,昂首旋身而去。
安琵朵离开,叶翾止顺势蹲下身,望着地上躺着的几丝被削落的头发,猝然嗤笑出声。
达伊坦莫尔当然不希望她死,他太看重她,怕早已当她是约制柳辰风,约制锦啸王的关键,只要掐住了她,就等于掐住了支撑整个兰城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的命脉咽喉。
然而他怎会料测不到,柳辰风,兰城的皇帝,为了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一纸协约,足以令他甘心情愿地将她拱手相让了吧!
在男人眼中,她不过也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最多也只那些男人权势争斗中的一个可用的牵系点罢了。即便是钟情,在国家利益面前,又有哪人当真是出自真心?
轻浅低笑在房中飘荡,被炭火熏蒸得暖融融的房间,却隐隐渗着冬日的寒凉……
“翾止,你听说了吗?”
叶翾止挑了挑眉,从书册中抬头看了眼一脸神秘兮兮的雪忆宫,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她如今是柳辰风的笼中鸟,四壁密实得连风都不透,如何能听得到什么?他炎朝帝一声令下,谁敢透半点谦德宫外的风声给她听到?
当然,除了雪忆宫这个“大窟窿”!
“你知道吗?皇上昨天居然发了大脾气!”这世上该没有人比柳辰风待人更温和,却无论如何也让人料想不到他竟也有如此大的脾气。
注意力重新回到书上,“他昨晚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既为国君便不可能永远温谦和善,脾气终该是要有的,即便是装也要在人前装出个样子来。否则堂堂一国之军岂不是要被地下的人欺压了?
“那是自然,只要你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从来就没有哪个时候是心情不好的。”雪忆宫撇嘴。“那你可知道皇上因为什么大发雷霆?”
叶翾止抬起头,下意识望向梳妆柜最底下的抽屉。抽屉深处躺着一块玉牌,镂空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雪域战鹰,特属于羌罗皇室的图腾。
“我身边从来就不缺柳辰风的耳目。”她语音平缓地说道。安琵朵光天白日大张旗鼓地来找上门来,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不信有任何一点柳辰风是漏掉不知道的。
雪忆宫陡然沉默下来,许久方道:“羌罗王达伊坦莫尔已然通过安琵朵公主向皇上公然讨要了你,皇上虽大发雷霆,却也没明确表示拒绝。翾止,你说……皇上真会用你来换取兰城与羌罗两国间几十年的和平共处吗?”神情颇忧心。
叶翾止看她,轻笑道:“柳辰风是兰城的皇帝,国家的子民永远都在皇帝心中排第一位。”
“可是他对你……”舍弃了那么许多才得到的,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他对我如何?”叶翾止放下书,起身负手缓缓踱到窗边。“宫儿,你觉得柳辰风究竟看中了我什么?”望着窗外飘扬的薄雪,她轻缓地问。
雪忆宫愣了下,张了张口,却又低头思寻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想了,莫说你,这个问题许多人都想不出答案,安琵朵不知道,朝中大臣不知道,可能就连柳辰风他自己也不清楚。”她将双手伸出窗外去接那星星点点的清凉,“初见时的那支舞或许令他惊艳,但接近我却是因为他深知怡香阁同锦啸王的关系匪浅,更当我是云折行布在太子跟前的棋。再见的时候我表面上已成了柳华彦那边的人,接受我实则是柳辰风化被动为主动的手段。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我……”摇头叹息,“然而他仍是防我,从一开始便如此。即便他心中当真有我,再重视我,再爱我,也不可能完全对我放下心结。更何况我和云折行还……有时我想,他对我执着到现在,是否不过是好胜,只是跟云折行争一口气。他从小受尽千般宠爱,该是他的东西终归全是他的,就是王位也没人争过他,我区区一名舞姬当然更不能是例外。”
“可是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作为一个帝王,他能对你做到如今这般,也足以证明你在他心中的重要了。”
“所以冲着他这番心意,我也该为他做点什么的,不是吗?”她始终微仰着头望着雪花微笑,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要化雪而去。
这便是君王的悲哀么?即便再喜爱的东西,为了江山社稷也必须要有所取舍。
望着她的背影,雪忆宫不知怎地,一阵心慌,忙上前扳过她的肩膀,道:“就算你曾舍命救我,叶翾止,我也从来没当过你是多么伟大的人。所以你绝不会为谁牺牲自己,对不对?”
叶翾止温然浅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会为谁牺牲,但为了兰城的存亡,为了回去天界,她又有什么东西是舍弃不了的呢?
三十年后的兰城虽非羌罗所灭,但也难说与羌罗毫无关联,也许,她是该到羌罗皇都走一趟了。
雪忆宫性急,既然叶翾止已同她点头不为兰城牺牲自己,便非拉了她去同柳辰风表明态度不可。她是担心柳辰风执意要将叶翾止赠与羌罗王,亦或是叶翾止根本就无法拒绝柳辰风的恳求。毕竟这个即使做了再十恶不赦的事也令人难以生恨的男人,几乎没有人能够当着他的面拒绝他,即便是云从小便也总是事事不着痕迹地依着他,顺着他的。
雪忆宫轻功卓绝,悄无声息地点倒了叶翾止房中的侍女及门外的侍卫,一路上拉着毫无武功的叶翾止翻墙越脊,居然也顺顺利利地绕到了御书房后窗根的灌木丛里。
叶翾止虽然一脸无奈,却也由不得她说不愿意,人就已经被带到了这里。此刻她是满头的枯草雪屑,衣裳也被刮破了几处,现在若叫她自己走回去,必然丢脸无比,索性就陪着胡闹一阵,待到宫儿闹够了,再带她从房上跳回谦德宫的小院吧。
柳辰风有武功,雪忆宫也不敢大意,特地选了御书房后的死角,隐蔽好了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这里是御书房供皇上小憩的内室,僻静得很,我们从这里进去就不必跟侍卫起冲突了。”她可不认为皇上在心中明镜他们来意的情况下会高兴见到他们。
她小心地将窗子撬开了个小缝,向窗内望去。随即无声地“呀”了一下,慌忙靠着窗根坐回叶翾止身边。
叶翾止不解地看她,只见她紧张地指着头顶的窗户,吐出一个“云”字的气声。下一秒便听屋内传出模糊的两道嗓音,正是云折行和柳辰风进了内室来。
“昨日之事想必折行已经多少听说了些吧!”先是柳辰风的声音模糊入耳。
云折行淡然声起,说道:“安琵朵公主来兰城的路上就曾对臣透漏过过羌罗王打算迎娶叶翾止的意图。”
柳辰风心道,好你个云折行,原来早知道达伊坦莫尔打翾儿的主意,却居然半点声音也没透。然他嘴上却问他道:“折行怎么看这件事?”
云折行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神情似讽却恭,缓慢地开口道:“这事情臣的看法怕是无关痛痒吧!”
柳辰风低叹一声,也并不以他的态度为忤,只是道:“折行,我对翾儿的用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那是皇上抬举臣下了。”云折行面无表情地截断柳辰风的话。他侧身直对柳辰风,“皇上叫臣进来说话,莫不是要问臣当如何应答羌罗王的要求吧!”
“若然你是我,此事该如何决断?”
柳辰风非但没否认,反而大方地承认下来,反倒让云折行稍稍愣了下。
“如果我是皇上吗……?”他沉吟着,缓步踱到窗边。突然,他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窗户。
窗外的两人刹时一惊,雪忆宫下意识拉着叶翾止就要跑,然而叶翾止却动也不动——
已经被发现了啊,跑又有什么用呢?
她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上方的人,猜想云折行大约是因为发觉了窗外有人才故意推开了窗子的。宫儿轻功再好最多不过是隐去自己的声息,却怎样也没法保证令她这个全无半点武功的人不被发现。宫儿糊涂,她居然也跟着犯傻,当真是可笑了。
云折行眼睫低垂,却也没有刻意将身子探出窗外,丝毫声色未露,只是两眼依旧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口中仍应着柳辰风的问题。“如果臣是皇上,”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此刻定毫不犹豫地将叶翾止送予达伊坦莫尔。”声音中半点感情也无。
“牺牲一个叶翾止,可免两国几十年战祸,这是其一。其二,对皇上,那叶翾止终究是红颜祸水,朝中许多大臣暗里对皇上专宠叶翾止一人而迟迟不立后的行为早已有所不满。而皇上昨日当众怒斥羌罗公主一事之后,更已有胆大者造谣说皇上被妖女魅惑,不顾江山百姓。皇上若仍执意将其留在身边,非但有损皇上声名,也难再使百官诚心臣服。”他缓慢地说着。
柳辰风似乎根本没有料到云折行会这般果断地说出这番话,直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方低低地问了句,“这一去或许是一生再不得相见,你……也舍得?”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而是必须要舍得!”云折行转过身,字字坚定决绝,“如果我是你,即便今天叶翾止不送给达伊坦莫尔,迟早有一天也势必要将她杀了。作为一名君王,怎能容一个女人左右自己的情感,进而祸乱江山社稷?”
“若真如你所说,那么我费尽心机手段将她从你身边夺过来为的是什么?”柳辰风情绪激动愤然,“我这一生本无他所求,要的,只是一个叶翾止而已!一个君王,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还算什么君王?而用自己最爱的女人换来的这太平江山又……”
“但我不是你!”云折行突然打断他。“你才是皇上,我不是!”
“折行!”柳辰风紧张地看了眼四敞大开的窗子,“你……”
“她走了。”云折行冷道。
柳辰风怔了怔,随即轻缓了口气,道:“我叫你来原也就是想请你去说服她,如今……却也省去了那一番口舌了。”
“皇上既然要将她送予羌罗王,直接下道旨意就好,又何须借臣的口?”柳辰风,你幼时便是如此,从来不去做那恶人。况且你在翾身边明里暗里布了那么多耳目,宫儿要带她来这里你会丝毫不知?御书房守备森严,饶是宫儿轻功再好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很难不被暗部的高手发现,你特意放她们进来这里不过就是要迫我当着她的面说出那番话予她听罢了。你想令她恨我,永生也不要原谅我,然而你呢?柳辰风,你毕竟也护不了她,终是要将她拱手送人。只因为——
“江山,臣民,你既承袭了今天这个位置就注定要背上这一身无法摆脱,更不能推卸的责任。”他习惯性地掸了掸袍摆,随即抬起头来,“但是辰风你记着,兰城是你柳家的江山,却不是我云折行的!”
柳辰风神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辰风,你从来就不笨,怎么会不明白?”云折行似笑非笑,“皇上放心,至少三十年内,倾臣之能,定不允达伊坦莫尔侵我兰城半寸国土。”略一躬身,“容臣告退。”语罢,他转身而去。
他怎么会不明白?
哼,是啊,他自始至终都明白得很!
云折行退离这场争斗,从来就不是认为自己胜任不了这权位。
无上的权利与叶翾止之间,他毅然弃权位选择了叶翾止,原来始终最看重“情”字的人,从来就是他云折行!
精利如折行,自开始便知道江山与感情只能二者择一。哪像他,自以为是为了叶翾止而迫不得已登上了皇位,如今却又不得不为了这一身的责任而忍着剜心的剧痛去伤害深爱着的她。
但云折行不同,他保的不过是兰城三十年不败,然而他终不是兰城的君王,这个国家于他,除了亏欠也并无责任可言,即便两国战火再起,生灵涂炭,也无关他之哀喜。
所以,几案上的圣旨,早在安琵朵道出达伊坦莫尔的意图的时候便已连夜拟好。
因为他知道,莫论他下了怎样的重旨,云折行总有办法将叶翾止留在兰城。
对于这点,他从来坚信不疑。
雪忆宫拉着叶翾止一路狂奔,却也没跑离御书房多远叶翾止便跌坐在了地上。雪忆宫回身去扶她,却见她两眼睁得大大的,空茫无焦地瞪着。面上的神情分明看来比哭还难过,眼中却一滴泪也无,干涩得像口枯井,绝望悲凉。
痛者无泪,见者却泣声哽咽。雪忆宫紧紧搂住她心疼地哭道:“翾止,翾止,你别这样。那不是云,云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千般叮咛嘱咐我时刻跟着你看顾你的云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那绝对不是云的本意,你相信我,翾止你一定要相信云……”
相信云折行?柳辰风看来更可信吧,但到头来还不是……
除了自己,她还能相信谁?
云折行希望她走,她却偏要留下来!
她会让他后悔说出今天这番话,她会让所有人后悔!
“这世上当真没有人比安琵朵公主着红装更美丽的了!”
“那还用说!听说就连霓妃娘娘也夸安琵朵公主是雪原上的一团赤火,明艳照人,热力四射,不然怎么配得上咱们皇上?”
“依我看呐,这回那叶翾止势必要失宠的了。莫论身份样貌公主都较叶翾止高出十倍不止,皇上之前虽对公主发了脾气,却依旧御赐了上好丝绸不是?”
“可这些日子皇上对叶姑娘的用情咱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确也都不是作假的啊!”
“唉,男人呐,终都是贪新腻旧的,又有几个能从一而终?”
“……”
远处,两名抱着绯色绫罗的宫女低声议论着走过。
叶翾止任由雪忆宫抱着她落泪,突然眼珠动了动,猝然笑了,拍抚着雪忆宫因哭泣而抽搐不已的脊背轻声道:“宫儿,不哭了。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好不好?”
“既然从不打算让叶翾止去羌罗,又何必顺了柳辰风的意当着她说那样一番话,令她怨恨你?”
云折行走到无人处,原隐在暗处的雪寒勋现身问道。
云折行微微笑道:“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她?那样偏执倔强的性子,越是让她去哪里,她便越会逆向而行吧!”翾,从来就不肯听他的话的。这一次,又怎可能例外?
“心不痛吗?”雪寒勋莫名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抬手抚上心口,他缓缓合上眼,轻声叹息。
痛,怎么会不痛?
她那时看他的眼神,还是受了伤害吧!
只是不知,伤害了她的是他的话,还是辰风的抉择。
他只深切地体会到,心上那令人无力呻吟的钝痛皆来自于她瞳眸中的伤。
柳辰风回到谦德宫只见雪忆宫一人立在房中,却未见叶翾止人影。
雪忆宫难得面目清冷,见了皇上只欠身微礼。
“翾儿人呢?”柳辰风音调依是惯常的温和,随手捡起几上的玉骨扇翻看把玩。
“回皇上,姑娘这几日都不会回谦德宫了。”雪忆宫语气不轻不缓,直摆了谦恭的姿态据实以告。
柳辰风略怔了下,抬眼看她。
“皇上是诧异姑娘是如何在您眼皮底下离了谦德宫的么?”雪忆宫接续,神态微露了些微挑衅。
“啪”地合了折扇,柳辰风似是冷笑却也还面容和暖,“折行身边的自然都是有些本事的。”
他知她身份她一早便有所察觉,但从头来都是互相心照不宣,然不想柳辰风竟在此时轻易道破她的来处。雪忆宫不明他用意,只能默首不语。
柳辰风邻桌坐下,手中仍攥着那把玉骨扇,他略抬起头,斜睨着侧手垂着头的雪忆宫,好笑道:“朕其实并不笨,是不是?”
“也没人说你笨么!”雪忆宫瓮声瓮气地咕哝。
“那么同折行比呢?”
雪忆宫暗自翻了个大白眼,却不想全叫柳辰风看在了眼中。然而也没见他恼,反而朗然笑开,话语间全摒弃了身为帝王的姿态,“这话怕问兰城人和一个人,哪怕三岁小儿都是相同的答案。锦啸王云折行,兰城智将,论智谋谁能出其右?不止如此,论风范气度折行都胜出我太多。父皇之所以嘱意我执掌皇权,无非是因着‘夜海奇童’的那一番话,因着我有一颗比折行健全的心,因着这眉间的一点朱砂。但其实他还是爱惜折行更多,尽管他从不说,也没有表露过。就连翾儿,我与折行之间,即便最终选择了我,心里的人也终究只是折行。否则依她的倔强,又怎肯无故交付了自己的清白?”
雪忆宫从来是粗线条的人,此刻却突然头脑清灵了起来。她蹙眉道:“皇上这番话听来像是在同锦啸王爷斗气争宠。其实皇上心里并没有将叶翾止看得那么重。”
“连你也这么想?”柳辰风抬起脸来看她,玉瓷一般干净无暇的脸上,分明是笑意融融的样子,却透着无尽的落寞。
叶翾止说得对,柳辰风有一张会令无论多坚硬的心都柔软下来的脸孔,一副叫任何人都不忍拒绝的性情。即便是人无完人,在任何见过他的人眼中,他也许都将是一众“不完美”中唯一的完美。他不是不会错,性格中不是没有缺漏,而是任何缺点放到他身上,就算变不成优点,也叫人觉不出哪里不妥。
“我……”她想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然而面对这样柳辰风,却终究只能支吾其词,一句否决他的话都说不出。
“我喜欢翾儿。”他说,“我从来道折行是我骨血相连的兄弟,即便早知他才是这皇位争夺中最大的威胁,我也从没动过要伤害他的念头。但是现在,你可知道从得知他与翾儿的关系开始到现在,我从没有哪一刻停止过恨他,想要杀死他的想法。只不过我如今是君,而他是朝廷倚重的权臣,为国家、为臣民考虑我有一万个不能动他的不得已。”他如实说着,语音清淡,再骇人听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仿佛理所当然。
“那不是意气,”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做尽了不孝不仁不义,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叶翾止。
“宫儿,当说不当说的,我今天都同你讲了。我知你即使折行的令也可以不从,却绝对会一心护着翾儿,今天这番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我做了怎样的决定,无奈也好,另有所谋也罢,总归不会坑害了翾儿半分。我豁出去那么许多得来的,难道仅只会为着片刻的温存么?”他字句说得恳切,牢牢看住雪忆宫。
“皇上您别再说了。宫儿知道了,宫儿都知道。”雪忆宫眨掉眼中的泪,咽下喉咙中的哽咽,“翾止说过,为兰城万千子民,为皇上,牺牲一个叶翾止又算得了什么?,请皇上不要顾忌她太多。她还说,过两日便是羌罗使节归国的饯行宴,届时,她会为皇上跳最后一支舞,也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支舞。从此无论身在羌罗兰城,都不会再为任何人而舞。所以,翾止如今人在司乐署赵大人那……”
柳辰风起身便要朝外走,雪忆宫却拦在他身前跪下,“皇上,您就让她完成这在兰城的最后一个心愿吧。求您了,皇上!”说完,叩下首去。
柳辰风骤然停住脚步,抬起头来,正面对司乐署的方向。他仿佛透过紧闭的窗,看见了窗外簌簌的绵雪,又看见了那着着轻薄纱衣在雪中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影,心中诉不尽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