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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七、雪色绯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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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翾止终还是同云折行住到了一处,若说于理不合却也顺理成章。自此两人虽未见柔情蜜意,却也出出入入皆是携手同行。
雪忆宫虽是最早知道因由却仍是好些时日适应不来,终于忍不住逮住叶翾止问:“我当你从来看云不顺眼,却如何也料不到你会如这般甘心情愿,究竟云是对你下了蛊还是使了什么手段?”
叶翾止斜眼睨她,半真半假地笑道:“难道就不能是我使了手段?”
雪忆宫立时噎住,半天才咽了唾沫,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唬我好玩呢?”
叶翾止却也大方,挑了挑眉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这其中自然是省略了后来的许多细节,却仍听得雪忆宫是目瞪口呆,耳赤面红,消化了许久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我当我的行事作风已经是大胆了,却不想你居然敢……你怎么敢……”说着说着,脸又红了一分。
叶翾止拢了拢发鬓,望着窗外树枝上一片孤零零的枯叶终于被秋风卷落,不由叹息一声,“如果真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成了理所应当,其实并没那么多可以不可以。”
“那个……”雪忆宫迟疑了下,怯怯地问道:“男女之间如果真的那个……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就如同她和云一般,原本还势同水火,如今却也一天比一天融洽,一天比一天有默契。
“一般来说是这样。”她同云折行算例外吧,毕竟……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的牵绊不过就是让双方可以更安心地付出信任的手段而已。
雪忆宫沉默下来,垂头仔细思忖着她这番话。
叶翾止趴在窗台上,窗外掉光了树叶的树上缠绕着的紫雪不分时节地肆意绽放,萧索的季节里却是好不热闹的一角。宫儿什么时候走了她并不知道,小丫头估计心里正捉摸着些事情,没同她招呼,她也懒得多问。整个下午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发呆,居然直坐到夜幕低垂,也未醒神。直到锁着紫雪的视线被绛紫色的截断,方才发觉原来自已经枕麻了手臂,坐木了双腿。
“怎么坐在这里?”
他的指掌不若那天夜里的温暖,而是带着些微的秋凉,轻轻覆盖在她同样冰凉的额头上。
“天凉了,关上窗进去吧。”
他的声音不若赵祆晨的那般清亮悦耳,而是温淳略有些低沉。
她仰起头来,似娇似嗔地嘟起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腿都麻了!”
云折行一撩袍摆,翻窗跃进屋内,俯身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径直朝内室走去。
她顺势依向他颈窝,调侃道:“怎么王爷也学人有门不走跳起窗户来了?”
云折行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走进房中坐到床沿上,放她在腿上拥在怀里却久久不言不语。
叶翾止不明所以,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两眼直直望着前面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叶菎铖找你去说了什么么?”
“什么?”云折行回过神来,“哦,无非是有关寻找叶鎏晰下落的事情。”
“他仍是没放弃么?”她的神色在听到“叶鎏晰”三个字的时候忽地黯然下来。
“所谓活见人死见尸,如今有关叶鎏晰的线索早已焚毁干净一样也没留下来,既无法断定叶鎏晰已死,他又怎可能轻易放弃?”云折行略扯了扯嘴角,却不似在笑。
“叶鎏晰一天寻不回来,叶菎铖又怎可能让叶芯苒嫁给我五哥?”倒苦了这对多劫的鸳鸯。
云折行又是一笑,道:“这倒无需你操心了,办法有很多,只是要等时机。”
“等什么时机?”叶翾止横他一眼,“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时机,等着叶菎铖不得不将女儿嫁给雷家的时机?你就不怕叶菎铖拉着我五哥做上门女婿?”
“雷家虽得五子,却只有雷瀛一人足以接任武尊之名,即便是我肯点头了,你义父会同意?”
叶翾止想了想雷珩发威时候的脸孔,也觉得云折行说的有道理,便也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事么?”否则也不会一去这么久。
云折行默了默,而后道:“当初随我剿灭铁骑军的那几个幸存的士兵死了,所以叶菎铖找我商量是否要加派护卫的事情。”
叶翾止微微一怔,随即嗤地一声笑,“怕不用了吧?难道‘雪影’或是梅大盟主还会调过头来杀主子不成?”
云折行睇她一眼,“你知道的倒不少。”
“我不知道。”她耸了耸肩,“不过就是猜猜而已。”他隐藏了这么多年,怎么容得下被几个喽罗揭破自己身怀武功的事实?
云折行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却只是一径地笑,直笑倒在她颈窝里,笑着笑着却忽又自口中逸出轻浅的一声叹息——
“这样下去,要我怎么放得开你?”
真到了该走的时候,又怎么由得你?
叶翾止心中这样想道,然而却并未说出口,张了张嘴待说些什么,却忽听窗外一声尖喊。
两人皆是一惊,云折行首先反应过来,“宫儿?!是宫儿的声音!”说着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有些人你不想放也放得,而有些人你是放也不愿放下一刻的。
她苦苦笑着,整理衣裙也随着出了门去。
秋风萧瑟,月光如凉水般泼洒在庭院中,雪忆宫赤着双脚,衣衫散乱地站在院当中掩面流泪。而距她三步之外的雪寒勋责冷着脸,手里掐着只瓷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
“这是怎么了?”云折行同叶翾止出来见到居然是这种情况不由诧异,叶翾止则忙接过云折行刚解下的外衣过去给雪忆宫披上。
谁知雪忆宫却甩开刚搭上肩头的衣服,从掌中抬起脸来怨愤地瞪向雪寒勋,布满泪痕的一张小脸在月光的照射下透着异样的红晕。叶翾止距她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不由一惊,心中叹道:“这丫头要犯傻怎么也不看对象?今天对方若换作梅清浓,估摸着是乐不得她投怀送抱,可偏偏她就认准了冷面冰心的雪寒勋。如今闹到这样的局面,丢了女儿家的矜持面子不说,往后雪寒勋怕正眼都不会再给她一个。”
云折行也看清了她的面色,蹙起眉头不悦道:“宫儿,你哪来的那东西?”又哪来的胆子?
雪忆宫未言语,却听一旁雪寒勋冷哼一声,斜眼睨向叶翾止,随即又偏过头去。运折行瞬即明白过来,略带埋怨地看了叶翾止一眼。
叶翾止回瞪他一眼,便回身去劝雪忆宫,“你这丫头怎么傻了?这药能是往自己身上使的么?”当然除非情况特殊。
你还说别人?云折行翻白眼,纠正道:“这东西用在谁身上都不对!宫儿,你过来!”
雪忆宫别过头去,任凭叶翾止怎么拉扯她就是不肯动弹。
正僵持着,梅清浓也从较远的住处过来,见雪忆宫这副样子也没问什么,脱了外衣将她裹住,两手牢牢将她固在怀里不许她挣扎。
雪忆宫心里委屈,再加上药效正在体内发作火烧一样的难受,见了梅清浓仿佛见到亲人一般,埋进他怀里嘤嘤地哭泣。
云折行也不忍再责备,示意叶翾止一道送她回房,她与清浓再亲也毕竟男女有别,不好让两人单独共处一室。
“回去让她马上把这解药吃了。”雪寒勋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梅清浓。
雪忆宫出其不意地回身,抬手一挥,白瓷的小瓶直直飞了出去,正摔在云折行脚边,白色的药粉沾了他半边袍摆。
所有人都怔住,雪寒勋的速度很快,即便是再没有防备,也不可能被人挥掉手里的东西。然而如今碎了半边的的小瓶正躺在云折行脚边,而他则仍伸着空空的右手,僵立在原地。月影遮住他半便脸颊,不知是错愕还是仍旧是一脸的静水无波。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雪忆宫尖喊。
“宫儿,我是你父亲。”他音调淡然平缓,却隐隐透着不容置辩的威严。
“你不是!你不是!”雪忆宫激动地挣出梅清浓的怀抱,冲着他嚷道:“血缘上你不是,如今就连官府的底档上你我之间的父女关系云也替我除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父亲!你哪里像我父亲?勋,你看我,你看看我!”她拉扯着散乱的襟口,漏出雪白的半边□□,“我早已不是当年拽着你的袍子,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孩子,我长大了。我已经会喜欢人,有了喜欢的人了。勋……我喜欢你不行吗?我不能喜欢你吗?”
“你我既不再是父女,便再无半点关系。”雪寒勋退开一步,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末了说道:“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说罢转身而去。
“雪寒勋——”雪忆宫对着他决绝的背影尖吼,“我恨你!我恨你——!”随即脚尖一点,纵身跃上屋顶,转眼便消失不见。
梅清浓同云折行忙追了上去,生怕她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傻事来。
叶翾止弯身去捡云折行掉在地上的外衫,抬头间却瞥见雪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荡,前方白色的身影仍停在原处。他微仰着头,侧脸望着的却不知是星芒稀落的天空,还是雪忆宫消失的方向,只是黑得辨不清瞳仁的眸沾染着淡淡的却又仿佛揉化不开的……愁涩?
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两个人一路包抄堵截,却终于还是丢了雪忆宫的行踪,不得不承认,雪寒勋师授三人,发起狠来当真还是雪忆宫的轻功略高一筹。末了云折行只得回东辽同叶菎铖借人手,而梅清浓则继续沿路寻找。
秋寒料峭,云折行又未穿外衣,天将亮时回来住处已冻得手指僵硬,嘴唇发白。
云折行悄无声息地摸到床上,虽换了衣裳却仍不免将寒气带进棉被里。叶翾止本就一夜辗转未睡,方才有些睡意便一个激灵惊醒,骤地转过头去瞪他。
云折行歉意地咧嘴笑笑。叶翾止也未言语,重又背过身拖着被子朝里面挪去。
云折行皱眉,不解道:“做什么这么大怨气?”
叶翾止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却并未回头。她深吸一口气,淡声道:“睡会儿吧,东辽的事情还未了,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病倒。”
云折行了悟,挨近她揽住她纤细的腰身,顺便汲取和这草木馨香的温暖。“你放心,我一向有分寸。”
“堂堂一个王爷为追回出走的属下彻夜奔波叫有分寸?”叶翾止索性闭起眼睛,裹紧了棉被又朝墙壁缩了缩,口气不善道:“一身的寒潮,离我远点!”
“不干,你被窝里暖和。”云折行孩子一样耍赖地扯着她的被沿往自己身上盖,脚丫子直接同她的脚绞在一起,一只手甚至不坏好意地伸进她衣服里。
冰凉的手触上她背部的肌肤,她反射性地瑟缩了下,尖叫道:“爪子拿开,凉死了!”
云折行嘻嘻笑着继续耍赖同她抢被子盖。
叶翾止口中尽管埋怨,最终却仍是松了抓着棉被的手,任他缓缓和和,心满意足地将自己搂在怀里取暖,不多久居然也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宫儿不是普通的属下,她不一样啊!”
他声音低低地,埋在她发间轻轻叹息。
结果云折行还是病倒了,发热引发旧症,这一病就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恢复了些力气。他病间仍时时惦记着雪忆宫的安危,时常下了指令,着人变着方法路线寻找雪忆宫的下落。
这日叶菎铖前来探病,带来一个消息,说是羌罗境内玛索尔江附近出了个女蛇魔,传说此女乃千年银蛇化身,专杀薄情寡义的男子,被害人要么被开膛破肚内脏洒得遍地,要么就是被肢解得辨不清头脚,死状之残令人毛骨悚然。
东辽与羌罗个江相邻,羌罗闹魔怪的消息一传出,尚未从前一次铁骑军屠城事件恢复过来的东辽子民又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如今别说晚上,就连是白日里许多男子都不敢随便出门。
这本是别国的事情,与云折行他们并没什么相干,然而叶菎铖描述的那女蛇魔的样貌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说,那女蛇魔一身雪银色的衣裳,有件银色的鞭子一样的兵器,时而拿在手里,时而又不知藏在哪里,使起来宛若灵蛇游走,真仿佛是用蛇变出来的一般。
这女蛇魔若真是雪忆宫,那蛇一样的银色兵器必然就是她总缠在腰间雪剑。然而听叶菎铖对女蛇魔杀人手法的描述又不大像,依着“雪影”的习惯,从来是一剑索命,断不会使出这样残忍的手法。
待叶菎铖走后,云折行看着沉默不语的雪寒勋,道:“那蛇魔若真是宫儿,那便是她当真恨你入骨了。”
这消息让东辽子民人心惶惶了不多时日梅清浓便回来了皇宫,并带了满身的伤。尤其他背上一道半圆弧的伤口自右肩胛斜过整个脊背直划到左腰,皮开肉绽,深几见骨。
未待梅清浓开口,云折行只看他背上的伤便已了然,只问道:“宫儿究竟在何处,又怎么会伤了你?莫非那蛇魔说的真是她?”
梅清浓趴伏在床上,支撑着道:“宫儿……她应当还在羌罗境内的库索城郊附近……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几乎就同那铁骑军一个样,见了血就疯了一般。我不敢伤她,就被她打成了这样。”不由得苦笑,神情却并未见怨怪,只是忧心忡忡。
云折行皱眉思索道:“莫不是中邪了?”即便是受再大的打击也不该变成这样,连清浓也不认得。
“怎么可能?”叶翾止恍惚道,“这绝不可能!”忽地,她记起,“宫儿同你们去救叶芯苒的时候有没有吃或是喝过什么东西?”
雷瀛想了想,道:“好像是喝过一碗水的,是吧?”他询问地看向窗上的梅清浓。
梅清浓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印象。
“怎么了?水有什么问题么?”若真有问题,但愿芯苒不要也喝过才好,“不然我再去问问公主,看她是不是记得什么。”
“不用了。”叶翾止拦住他,若让叶芯苒知道当初是她在铁骑军的饮水中动手脚才造成东辽城中的惨剧那还了得,他还要不要和叶芯苒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猜宫儿大约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会行为失常。有武功就是不一样,就连失常都可以失常的这么有杀伤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云折行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向一旁面色深沉的雪寒勋,“勋,这事情你怎么看?”
雪寒勋看了看他,又淡淡地环视屋内众人,而后居然一声不出地转身出了门去。
众人不解,却见云折行浅笑,“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宫儿就该回来了。”
这么说是去找人了么?既然他这么轻松就可以将人找回来,又何苦折腾这帮人,这雪寒勋个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明明对雪忆宫不是不关心,却又偏偏不愿表露,也不知在顾忌什么。
叶翾止暗自翻着白眼,心中却仍难免担忧起来,若雪忆宫真是喝了那掺了咒药的水,事情就难办了。总不能叫雪寒勋大义灭“亲”吧。就是雪寒勋同意,别人肯定也不答应。难道真要将她像关疯子一样关一辈子?这样做,他云折行舍得?哼,她怎么就不信!
果然才一个多时辰的工夫雪寒勋就将雪忆宫带了回来。只是他远不如梅清浓客气,而是直接将她敲晕扛了回来。
才将雪忆宫放下,雪寒勋片刻也不停歇地直接扯了被单将她手脚绑了个结实。
“这是做什么?”云折行诧异,拦住他问道。
雪寒勋也不理他,确定绳结已经绑稳妥随即转身开始在房中的架子上翻找起来。那架子原是这房中的书架,但上面的书籍却早在他住进来以后被换成了一排排的瓶瓶罐罐,而此时他则就在这些个小瓶子中间近乎疯狂的找着什么。
雪寒勋这个样子,即便是云折行也呆愣了,他算是在勋身边长大的,却从未见他这样。他的不温不火,他那即便是笑也冷淡疏离的漠然,几乎已经成了雪寒勋的招牌,此时看来却然是荡然无存。那样的情绪是烦躁,甚至是愤怒。
突然,只见雪寒勋手一挥,随之瓷制的药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几个幸免的也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打滚。而他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手扶住架子,一手掩着脸,用力地平复呼吸。
“叶翾止呢?”
他的声音听来并无怒气,却冷得没有任何起伏情绪。
云折行默了默,方道:“你找她做什么?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雪寒勋侧过头看他,缓慢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只不过她精通花木药理,想必她应该有救宫儿的方法,我要去同她讨论一下,这救人命的事情拖不得。”
云折行将信将疑,毕竟勋方才的模样反常得很,如今表面上虽又恢复往常一般的神情,却仍叫人别扭,心里总不踏实。但毕竟他也着实焦心雪忆宫的状况,于是便也照实说了叶翾止的去处。
雪寒勋一进来无碑林,便见叶翾止坐在树桩子上,低头对着一个被紫雪藤蔓覆满的小土堆发呆,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也未见动一动。
“雪寒勋,”忽然,她开口,眼睛却仍未离开地面。“你活了这么久,可知道这紫雪究竟是什么?”
雪寒勋沉默片刻,随即道:“根脉。”
叶翾止哼笑一声,“你不妨老实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雪寒勋看了看她,而后缓缓道:“魔界有一树名为‘阴阳’,因果实成熟落地前会瞬间现出男人或女人脸孔,故而得名。此树其外型酷似榕树,根系极其庞大,每棵‘阴阳’其根脉可遍布方圆近千里,且根须上四季皆开有紫色小花,酷似紫藤萝类藤蔓花种。”他顿了顿,才接着道:“东辽就有一株。”
叶翾止站起身,回身对着他,“那你可知它又名‘见血疯’。永远是哪里有死人,它的根脉就在哪里生长得活跃。就如此时此地。”她指着那爬满坟冢的一条条花藤一般的树根。“那你又是否知道,只要有特定的药材加上咒灰就可将草木的习性移嫁到人的身上?只是人有头脑,分得清哪里是同伴,什么又是‘猎物’,又比树木知道何为主动出击罢了。咒虽是我下的,可药却是你亲手配的,你该知道咒药根本就无解,除非那人死了,否则终其一生都将是嗜血的狂魔。”
“不会。”雪寒勋面容淡淡,语气却异常的肯定。
“没有人救得了她。”叶翾止摇头。
“不会。”雪寒勋仍是坚持,瞬也不瞬地定定盯着她。
叶翾止被他瞪得恼怒,一步上前,厉声咆哮道:“雪寒勋,你不要太肯定!变成这样只能怪她自己她大意,与我无关!再者,雪忆宫是你们的亲人爱人,可与我却非亲非故,我没有非救她不可的义务!”顿了顿,她缓下语气又道:“是,我承认,宫儿算是我的朋友。可是即使是这样,代价也太大了,我不能!”
雪寒勋闭了闭眼,叹声道:“我会帮你。”他张开眼,瞳眸中的焦虑一览无遗。原来他终究不是冰做的心肝,且莫论他对雪忆宫的感情是什么,但终于还是将她放在了心上。
“你帮我什……你?!”叶翾止蓦地愣住,瞪着他的双眼再也移不开视线。
她终于知道雪寒勋的眼睛为什么会黑得看不见瞳仁,终于知道那头雪银色的头发从何而来,或者,她也大约知道了他长生不老的因由。
漆夜一般的黑色褪去,异色的一双瞳眸,一边是深海的冰蓝,一边却是鲜血一样的绯赤。
“雪狐……”叶翾止跌坐回树桩上,口中喃喃:“怪不得不会老,原来你根本也不是人。”
儿时曾经听带她的嬷嬷讲过,雪狐,雪发赤瞳,人形,属妖类,三界中奔跑速度最快,且是唯一拥有永生不老的资格的族支。却由于血息单薄,真正不老不死的雪狐世上只有一只狐王,其余的仅是寿命较长而已。而传说距此是大约千年之前,一场与天界冰族的战争当中,雪狐族尽灭。却不想今天还能叫她亲眼看见真正的雪狐。
“你口口声声说要回家,一个被落了封印的树族人家还能在哪里?”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要回天界?我可以帮你。你该记得一年前郢昭的那场大雪。那个时候,本不该有那么大的雪。”雪寒勋抬手抚上那只冰蓝色的眼睛,“我的母亲,原是冰族的公主。”
雪狐王和冰族公主的孩子?喝,这可真是好大的来头!“那又怎样?你有办法马上送我回一千多年后的天界?不可能的,如果回得去,你又怎么会几百年过去还同人类混在一起?”
“办法总会想到,只是时间问题。”
叶翾止冷笑,“雪寒勋,我是没你活得久,可却也不是傻子。我不救雪忆宫,即便没了你的帮忙也总有自己的法子回去。可我若是救了,很可能永远都要留在脚下的这方土地里。”
她重又站起身,道:“如果你是真心爱护她关心她,就别再口是心非,与其跟我浪费口舌时间,不如多陪陪她吧!毕竟她神志清楚的时候也不会太多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完全变成嗜血狂魔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雪寒勋仍立在原处,面色依是淡淡,血红色的眸子中却倏然淌下泪来,一滴一滴,落在紫雪花瓣上,化作片片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