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四、必败必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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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寅时，张绍整军出发，雷珩亲自出营相送。山丘之上，雷珩迎风负手而立，遥遥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军队，面色凝重。
身为儿子、干女儿，雷瀛及叶翾止必然陪伴左右。雷瀛自是维持着他的好修养，默默伴在父亲身侧，而神情也是一派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愁眉不展。至今为止他仍与其他人一样，认为父亲的决定未免草率，只是父亲的固执他最是知道，只要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反对却没有人说出来的原因，说也无济于事。
而叶翾止则是与二人恰恰相反，优游闲适地欣赏日出前一刻的风景。
突然，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元帅怎么想起来收我做干女儿？”
雷珩收回视线，瞥了她一眼，“说你聪明，你怎么偏又犯糊涂？没个‘理直气壮’的身份，这军营之中还容得你插嘴么？你说话又有谁能听？”
叶翾止挑眉，撇了撇嘴。
多了个爹，她说话就有人听了？！
怎么她就不信呢！
雷珩见她不以为然，便道：“怎么，这还不满意？难不成……”瞥眼一旁的雷瀛，“难不成你是想做我儿媳妇？”
这个玩笑可也不好笑！饶是雷瀛修养脾性再好也不由变了脸色，神色微赧，支吾地唤道：“爹——”
叶翾止却不置可否，斜眼上上下下将雷瀛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甲胄及身，英姿飒飒，玉树临风，却是仪表堂堂的杰出男子。
雷瀛被她看得发毛，浑身更是不自在，索性别过脸去。
“天要亮了，咱们走吧！”再不走儿子怕是要被这精丫头给耍弄了去。雷瀛聪明归聪明，但毕竟自小在军中长大，不晓儿女情事，对于女人还是应付不来啊！
雷珩越过雷瀛及叶翾止，先行下了坡去。
叶翾止微微眯起眼睛，朝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天际间唯留黄沙曼舞，已望不见张绍军队的影子。
雷瀛回身见叶翾止没动，便道：“叶姑娘，该走了。”
叶翾止转头粲然笑道：“五哥怎么又这样生分？昨晚不是还叫我‘小妹’么？”
雷瀛知她是故意逗他，便道：“昨晚是为配合家父，唐突了姑娘，还请叶姑娘莫要见怪。”语气淡漠疏远，规规矩矩地在距她三米远的地方直立着。
叶翾止“扑哧”笑出声音，走近他，欲拍他肩膀。雷瀛左肩一矮，向后又退了两步，“男女授受不清，姑娘自重。”
大大翻了个白眼，叶翾止好气又好笑，“我是你爹新认的女儿，做不成你媳妇，你怕什么？况且就是你心甘，我情愿，你爹也未见得真愿意！要他认一个舞姬做干女儿已是难为了他，又怎可能……”她耸了耸肩。
雷瀛默了默，而后叹了口气，道：“人无贵贱，家父也非势利之人。”
“我懂，我明白。”叶翾止点头，“我本是个孤儿，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哪怕是权宜之计，我也……心满意足了。”
她垂着头，背后的旭日冉冉升起，却照不到她暗影中的脸庞，驱不走落寞黯然，反倒叫她瘦小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惹怜。
她听到他又是一声叹息，缓缓挨近，厚实温暖的手掌轻拍他的肩头，“翾止。”
她骤然仰起头，充满感恩的水眸对上他的，“五哥……”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颤。
雷瀛暖暖一笑——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认定是郢昭城？”
嘁，竟然比柳辰风还难拐！
叶翾止撇了撇嘴，“我不但认定是郢昭，我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她转身，面朝着荆霍城的方向，“羌罗后天便会出兵攻城。而郢昭，注定失守！”“失守”二字她一字一顿咬得极清晰，面上又是那副轻藐的笑容。
“张将军战败了？！”怎么可能？张绍虽然看似个粗直的人，打起仗来却是思虑缜密，而郢昭地处之处又易守难攻，断没有失守的理由！
“谁说他战败了？”她回过头，“你不信没关系，三日后事实摆在眼前，便容不得你不信！”
七日后，锦阳山庄
为了方便及时接受前方的战报，云折行在叶翾止离开的第二天便出谷，搬进了距离前方最近的一座行馆里。
雪忆宫一进书房便见云折行站在四敞大开的窗前出神，于是两三步走到跟前，“邦”地推上窗子。
云折行一怔回神，无奈笑道：“宫儿，进来也不敲门，你要吓死我啦！”说着又故意抚了抚胸口。
雪忆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抽出袖中的信封，连同一只手炉塞进他早已失温的手里。
云折行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挑眉。
“你日也盼，夜也盼的前方战报！”雪忆宫依旧口气不善，又不知哪拽了件外袍给他披在身上。
“你是当宫女当上瘾了吧？”云折行坐下来一边拆信，一边笑道。
“本来你执意出谷我就已经没法跟勋交待了，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勋肯定又要罚我去书房背医典……”雪忆宫嘟囔到一半，见云折行神色凝重，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前方情况不好？战败了？那勋……”
云折行只是摇头，扬手将信纸递给她。
满纸说的都是军中之事，并没提到雪寒勋，雪忆宫稍稍安心。却在迅速浏览过全文之后又皱起眉头，怒道：“这个张绍怎么违抗军令擅自领兵去守荆霍？！不要命了么他？”
“人人都以为郢昭易守难攻，事实也是，尽管郢昭距离羌罗最近，多年来却并未遭袭过。”云折行侧头，手指描着桌上地图中郢昭城及它周围的山脉。“尽管三面环山，但若手下兵士受过相应的训练，其实这山并不太高。如果从后方侵入，杀个攻其不备，恰巧城中防范松懈，兵源又不足……失守，是注定了的！”
“所以那个张绍才可恨啊！”雪忆宫愤愤，“才一百军棍真是便宜了他！应该就地正法！”一拳头砸在桌上，发出“咣”地一声响，然而却仍难解她心中的愤怒。
照理说违抗军令，又造成城池沦陷，必然是砍头的大罪。想必这一百军棍，十成十是叶翾止求来的。雷珩手下最难摆平的就是这大老粗，如今看来她在军中的地位应该是已经稳了，今后说话大约不会再有人当耳旁风。
只是达伊坦莫尔断不可能犯相同的错误，这郢昭城失了便再难取回。达伊坦莫尔虽声称要取七城，但兰城之要失了其中一城，便是败了！想到这里，云折行眉间不由又深皱几分。
看样子，他是不得不走上一趟了。
“来人！”云折行喊了一声。
雪忆宫当然之道他想做什么，却也不敢阻止，毕竟关系国家大事，如今又是事态紧急。哪容她致喙。
云折行从宫儿手里接回信纸，折了几折，刚要放回信封，却发现信封里还有一张薄薄的纸片。
雪忆宫“咦”了声，道：“还有信？”难不成是一同发的两封军报？
云折行将之抽出，此时手下侍卫正到门口，单膝跪倒，“王爷！”
云折行低着头，也不看他，只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侍卫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云折行却眉头略解，唇角似扬微扬，看着手中信笺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好消息坏消息？”雪忆宫莫名所以，心里又紧张又糊涂。
云折行将信撂在桌上，看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温温的笑意。只听他道：
“好——丑的字！”
雪忆宫莫名，低头看去，只见那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次战必败，兰城必胜！
云折行，你不用来了！如果你敢来抢我的风头，我绝对，杀无赦！！！
末了画了一张奇形怪状的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雪忆宫指着落款处画的一对翅膀问云折行，“这是……”
云折行凝视着那一对栩栩如生，仿佛振翅欲飞的翅膀，用着不自知的柔软语气，一个字轻轻念出口——
“翾。”
翾止？
雪忆宫有垂头看了眼那张信笺，“抢风头”，“杀无赦”……这种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她会做出来的，而非叶翾止！她虽然知道翾止平日里的沉静稳重大约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也想不到依着她的本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本性……？！雪忆宫突然心中一动，不无惊诧地瞪着身侧的云折行。
这样本性的一句话，是要安谁的心？显而易见啊！
更关键的是，云在看了信以后的神情变化也着实……不同寻常！对，她可从没见过他曾用与柳辰风如此相似的神态笑过，那笑容，似乎叫做——宠！
柳辰风每每凝视叶翾止的表情，都是这样宠溺的笑容。
她不由紧了眉头，这两人别是有什么古怪吧？
云折行见她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拿着手里的信封轻打了下她的额头，“别胡思乱想！”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雪忆宫撇撇嘴，嘟嘟囔囔。
“宫儿，你得替我出门办件事！”云折行又看了眼信笺上扭扭歪歪，大小不一的字迹，浅笑道：“咱们可不能光看着前方将士出生入死，而无所作为！”
达伊坦莫尔自然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却也要分出相当一部分兵力守住郢昭城，这样若要乘胜追击也需要些时日调配军力。而先前偷袭郢昭城时，烧了城中绝大部分囤积的粮草，此时又是冬季，解决城中军需民用也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趁着这个间隙，兰城军营中又一次重开军议。
“丫头，你说下一城该守哪？”
张绍是军武人，皮糙肉厚是自然，却也顶不住这一百军棍的折腾，此刻仍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然而因郢昭失守皆因他而起，所以总惦记着早回战场，将功赎罪。
而自从叶翾止向元帅保下他一条命后，他对叶翾止的态度也有了相当大的改善。并不只因为感激，毕竟上阵的军人，对于死亡早有觉悟，并没有那么许多恐惧。而是多日来撇弃偏见的相处，他发觉这丫头尽管手无缚鸡之力却大不同于旁的女子怯懦无用，还扭扭捏捏，惺惺作态的样子。相反的，这丫头精灵得很不说，单就个性爽快，更甚许多男孩这一点真真对了他的脾气。
叶翾止却也一得空就来同他聊天解闷，这位大老粗将军在军中还是很有些影响力的，否则那一天雷珩要杀他，也不会几乎所有人都在替他求情。她此后的一言一行，他的赞同也是必不可少的。
叶翾止将雪寒勋配给张绍的伤药挨个瓶子凑在鼻子前轻嗅，“守什么城？当然是把郢昭拿回来！”
张绍愣了愣，“丫头，你又说胡话，这郢昭是说拿就拿得回来的吗？”
叶翾止挑了挑眉，“我清醒得很！”嗯，这什么药？怎么一股氨气的味道？她嫌恶地将瓶子远远拿开，而后看着帐子里挂着的地图，道：“既然拿不回来，大不了让它变成死城！”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这语气倒是与锦啸王有几分相似。而每次听王爷这样说话，他都忍不住脊背发凉，寒毛倒竖，此时也一样。
死城……难道她要屠城不成？！
屠城？那也得进了城啊！
此时兰城大军在郢昭城外安营扎寨，郢昭城中守城的羌罗将领起初当真紧张了一阵子，但想到郢昭的地理优势，而城内驻军甚巨，也就不怎么紧张了。兰城军最多不过是打围城，困死他们的注意，但郢昭三面都是山，此时虽是冬季，要寻得应急的食物也并不十分困难。
而兰城军却也没有实力围城，郢昭虽不大，但想要围住连绵的山脉却不可能。况且尚有一部分兵马随雷瀛去牵制达伊坦莫尔，以防他再对其他城发起攻击，如今他们只不过封锁了郢昭的正门要道而已。
廖年成看着清朗的夜空，忧虑道：“叶姑娘，明天真的会下大雪吗？”现在才十一月初，照往年的情况，就算下也是零星小雪，根本不足以封山啊！
叶翾止却只是笑，“你又不相信我了？”见廖年成连忙摇头，她道：“早点休息吧，就算是大雪封山，我们还有好些日子要和他们耗呢！”说完，便打着呵欠回帐篷睡觉去了。
廖年成仍是不放心，回去帐篷翻来覆去却睡不着，第二天自是起得晚了，却也是被帐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廖年成一面思忖着这晨操的时候还没到怎么都起了，一面披衣下地。
正穿鞋的功夫，一个小兵冲了进来，“廖副将，廖副将，快出来看啊！”小兵兴奋得像个孩子，哇啦哇啦大叫。
廖年成下意识缩了一下，这小兵掀帘的功夫从外头钻进了一股子湿寒气，和零星的雪片子。
等等，雪？！
廖年成也顾不得衣裳没扣，抬脚就冲了出去，竟然比先前的小兵还激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一片片竟真如鹅毛般大小。仰头看去，天空灰白，洋洋洒洒的雪花好象天上掉下来的白棉花一样，然而看似轻软，打在脸上却是生疼的。
从他睡着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这雪竟然已下得没过了脚踝，而且丝毫没有停的趋势。廖年成不由叹道：“叶姑娘果然神机妙算啊！”
这场雪一连下了五天，到了第五天晚上才渐渐停了，而积雪则已达半米深。尽管郢昭城后方的山脉不算高也不算陡，却也进不得人去了。
原本成中便粮草匮乏，如今前有敌军，后援久久未到，恐也是到不了了。而又偏逢大雪封山，飞鸟走兽纷纷避散，就连枯草都看不见一颗，何来食物充饥？早在雪下到第三天库中存粮就已颗粒不省，如今成中大军已饿了两天肚子了，真正是饥寒交迫。
“真要困死他们吗？”就连张绍都有些于心不忍了，“羌罗蛮子死有余辜，但城中我兰城百姓不是……”
叶翾止耸肩，随即雷珩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只希望敌军收成将领肯今早投降，也免去双方的死伤。”
“不然……咱们……”廖年成毕竟年轻，虽然也算见惯了腥风血雨，此时却也不面迟疑。
叶翾止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廖副将是打算放过羌罗兵，然后眼睁睁看着郢昭中的兰城百姓男为奴，女为娼了？”
廖年成讷讷，闷不吭声垂下头去。
“九天！”叶翾止伸出一根手指，曲成“九”的形状，“九天之后，这事必有个结果！”说完便出了元帅的营帐。
越过茫茫雪野，她侧头，遥遥望着远方清晰可见的城门，唇齿开合，随即毅然转身而去。
寒风掠过，卷起雪烟阵阵，以及那尚未来得及散去的一声叹息——
对不起……
九日后，郢昭城内暴动。
起因是某些羌罗军耐不住饥饿，陆续有人携武器抢夺百姓的存粮，不给便杀。而后加入搜抢粮食的队伍的羌罗军越来越多，以致于郢昭城内人人恐慌。不给便是死，但这仅剩的一口粮也是救命的，给了，一样也是饿死。于是，城中居民纷纷开始反抗。
普通百姓本没有正常的武器，但却胜在人多势众，吃得又比饿了多日的羌罗军饱些，再加上城中一富贾颇有些领导才能，一夜之间竟迫得羌罗守军几无招架之力。
而成外兰城军见城内火光四起，便即刻采取行动——一举攻破了郢昭城紧闭的城门！
郢昭失而复得，兰城大军一员未损，只是城内死伤颇惨重。然而这一仗，终却是兰城胜了！
夺回郢昭，雷珩却又开始犯愁。
如果羌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办？
然而叶翾止却一派安然，“干爹放心，达伊坦莫尔不会有这个时间。干爹甚至可以即日班师凯旋了！而今后的三十年之内，也不会再有这样大的雪！”
叶翾止虽这样说，但雷珩却也轻易不敢放松警惕，一面等朝廷拨给郢昭的赈灾物资，军中大将们一面又开始讨论达伊坦莫尔下一步举动了。
然而赈灾物资还等没到，一众人却等到了个天大的消息——羌罗王遇刺身亡，其兄举兵篡位！至于达伊坦莫尔，自然是调头平息内乱，夺回皇权！
羌罗兵撤退了，而且估计近两三年不会再有余力南侵，这一场原本声势浩大的战争，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快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而叶翾止的先知之名，则是闻名朝野，甚至兰城民间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同版本的故事，其中不乏将叶翾止奉为了九天神女的说法。
再见柳辰风，是在随大军凯旋回朝面圣的大殿之上。
冉德帝在大军尚未到达都城之前便听闻了许多有关叶翾止的种种传奇，皆是绘声绘色的版本，竟要讲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娃儿说成了仙女下凡了。冉德帝甚是好奇，于是便破例允她同雷珩一道入宫面圣。
她换了纹金绣银的绫罗宫裳，绾了规矩的发髻，略施脂粉，静默无声地站在雷珩与张绍中间。雷张二人身材均是魁梧高大，衬得本就貌不惊人的她更是叫人忽略得彻底。
然而柳辰风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有多久没见了？
他曾经以为……那样痛不欲生的以为……
现在好了，全都过去了，她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发誓，他不会再弄丢了她！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定！
冉德帝觉得下面站着的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一双眼睛清□□黠，见了当朝天子丝毫不漏怯畏，举手投足处处恭谨却不见慌乱，答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倒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看着颇眼熟。
冉德帝坐在高处，自然留意到二皇子辰风自始至终凝视着叶翾止，眼中溢满了款款深情。
而一旁的太子则也盯着她不放，只是脸色却不太好看。
更有意思的是，居然就连平日里八风吹不动的折行也一脸笑意地瞅着她。
难道……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现，随即拍了下龙椅的扶手，恍然道：“朕想到了，就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必败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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