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圈》王实

91、18、雪山盟

　　夕阳的余辉在天边辉映，寒气翻卷，扑在左岸身上，他感到一股透心的寒冷，望着这寒气的源泉，这死一般寂静的雪野，左岸忽然领悟到，这白雪根本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白色无非是一种无色之色，而当太阳升起之后，当春天战胜这寒冬之后，这一望无际的冬雪，岂不化成一种虚无，一种非存在的东西？白雪，人们所赞美、所讴歌的白雪，不过是一层无象之象，无状之状罢了！

　　正当左岸望着这皑皑白雪陷入冥思之际，忽然看见白雪之中又出现了一个小点，这个小点越来越大，是一个人，朝他走来。同样的白大衣红围脖，同样飘逸的长发，怎么回事？白云又回来了？人越来越近，左岸终于看清楚了，她穿的不是白色的羽绒服，而是一件同样白色的呢子大衣，也围着一条和白云颜色相近的红围脖。这不是白云，是桑琪娅。

　　她提着一个网兜，面装着一些水果和糕点，还有一笼她特地从山下马路镇买来的蒸饺。记得左岸说过他上学时最喜欢吃这家小店做的蒸饺，于是每次来她都特地弯过去买上一笼，让他在医院里用微波炉热来吃。他在这里住院后，她经常来看他，每到周末都会来一趟。

　　此刻她走得很急，脸上红扑扑反着光，把网兜放到地上，挨着他坐下，一边看着他的脸，称赞道：“好多了！”

　　“是的，好多了，我感到我能爬上金顶。”

　　“听说，金顶上能看到佛光？”桑琪娅说，“我也想去，虽说在这边读了几年书，可我还没上去过呢。”

　　“应该去，运气好的话，能看到。”左岸应和着，突然转念说，“我想去一趟印度。”

　　“去印度？去看佛祖的起源？”

　　“是啊，最近我研究了一下，我可以去鹿野院，看释迦牟尼最初讲经的地方。我还要去瓦拉纳西，看看恒河上烧死人，看看生和死在那里并存的壮举。”

　　“我也去！我跟你去！”桑琪娅兴奋地说，脸色更红了：“我们要去瑞诗凯诗，喜马拉雅山口，披头士灵修的地方。”

　　“还可以去达尔湖，印巴边境上的一滴眼泪，我们可以在湖上划船，住小木屋。”

　　在这寒冷的雪野里，在这风雪包围的八角亭上，他们越说越兴奋，开始沿着山坡走动。雪野，多美的雪野，和他们此刻的心灵一样，既无色彩，又无寄托，正是因为一无所有，才越显得美丽。美丽不是别的，只是一种超脱，一种对尘世的抛弃，一种境界的升华。

　　“多美的雪啊！”左岸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桑琪娅轻轻地说，“我原来以为，只有北方，才能看到这样的雪景。”

　　他们不再说话，肩并着肩，出神地望着雪野，望着这干净无比、将被暮色吞没的白色世界，一心想学它的榜样，坠入它的怀抱。

　　仿佛专门为了报答他们的欣赏，左岸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微的声音，不是发生在他的心灵深处，确确实实发生在外界，发生在左岸所站立的雪野的某个前方。左岸寻声走去，渐渐听出那是医院的高音喇叭在播放歌曲，渐渐地，他听清了一句歌词：

　　望窗外，好一片白色的世界

　　左岸听过这歌，这是一首老歌，朱明瑛唱的一首日本歌曲，名字叫《雪山盟》。这歌和眼下的意境是那么一致，左岸不由侧耳细听起来，极力想在歌词中捕捉到他所需要的含义：

　　幸福的人们啊在雪地里行走

　　围着红围巾

　　美景惹人相思

　　我怀念

　　留在雪地上

　　你的亲切的一行足迹

　　左岸默默回味着最后一句唱词，也许是受到这歌词的暗示，也许是出于偶然的原因，左岸真的低下头去看那雪野，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纵然他有一百双眼睛，纵然一百双眼睛都比探照灯更加明亮，他也不敢相信，那纯洁无暇的雪地上，果真印着一行足迹，一行黑黑的足迹，她的足迹！桑琪娅的足迹！

　　左岸的心头开始发热，猛然间，他心中突起顿悟，就像一道闪电划过，悟出雪地里那一行分外清晰的足迹的含意，他终于明白他所留恋、他所怀念、他所热爱的不是他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出世入世的小小的意念，也不是白雪一样的虚无，更不是留在雪地上那一行亲切的足迹，而只是她——她的身边人，这个一直无怨无悔、无论顺境逆境都默默陪伴在他身边、那么热爱着他的人。他一把拉过桑琪娅，把她拥入怀中，开始吻她的脸，先是轻轻的，然后重重地，越来越狂热。

　　桑琪娅看着左岸，心头开始扑扑地跳。终于到来了，她朝思暮想的时刻，她在睡梦中一遍一遍想象过的时刻，终于在这雪野的包围中，在夕阳西下的寒风里到来了。他看着左岸的脸，眼角涌出了幸福的泪花。她开始回吻他，轻轻地，那么甜蜜。

　　暮色越来越浓，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这无声的落雪将要掩埋掉雪地上这一行亲切的足迹，可是，对这行足迹以及对这雪野、这落日、这一切的感受，深深地印进了他们的内心深处，这些，是落雪掩埋不了的。

　　气温在下降，可是，他们心头的温度却在上升。

　　（全书完。2016年6月18日第一稿完，2020年5月18日第二稿完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