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圈》王实

70、9、抬尸

　　1992年11月1日，星期天。成汉人民广场。

　　这天中午，成汉人民广场被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的数千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聚会是从上午开始的。首先是谭琳的家属们——谭琳的父母和前夫高大，以及从老家来赶的十几个人，从太平间里抬出谭琳的尸体，在吴经理、余英杰和吕大姐组织的几百号人的护卫下，从人民公园旁边的路口，浩浩荡荡走上了成汉大干道。立刻，公交无法走动，交通被堵塞。走上大干道后不久，人群规模就超过了上千人。这天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特别多，有些看热闹的人群加入了其中。谭琳家属们展出一条长达十多米黑色横幅，上书八个血红的大字：“还我女儿，还我真相！”，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防暴警察迅速出动，开始沿路设置人墙。

　　大批太明商场、月明百货的受骗群众从各个方向逐渐增加。有群众用手提话筒广播，呼吁太明月明受害群众上街。人群迅速扩展至几千人。

　　人民公园西侧，一面国旗升起，高高飘扬。后面紧跟着的是大批维权和看热闹的人群。鼓声，齐齐敲鼓的人站在汽车上。手提高音喇叭和汽车上的喇叭大声喊出口号：“维权无罪，讨回血汗钱！”

　　人民公园门前大约聚集有1000余人，然后是路两旁部分人的队伍，慢慢在大干道汇成雄壮的大队人马。

　　横幅汇成了海洋：“还我血汗钱！”“战斗到黎明，争取最后胜利！”“不要什么救世主，自己起来做主人！”“还我血汗钱”、“维权者站起来”等口号此起彼伏。

　　由于交通堵塞,队伍行进很慢,半个钟头还有很长的队伍没走到人民广场。

　　10:30分，聚会的队伍开始扩张。几百人手挽着手，通过大干道上武警人墙构成的警戒线。10:35 分，部分群众连呼加油，相继拧断推倒了大干道两侧新立起来的铁栏杆，武警退至大干道边上市政府大院门前，重新排成人墙。

　　从10：20到11:00，聚集起来的游行队伍至少进行了40分钟，才来到人民广场西侧的市政府门前。家属们把谭琳的尸体放在大门外面，拉开横幅开始高呼口号。队伍中凌乱的标语牌上写的有：“谭琳不能白死”“揪出凶手，揪出骗子！”“还我血汗钱，还我公道”“支持左青天，支持《深度315》”“热血只为正义流”等等。

　　防暴警察在市府大院前筑起厚厚的人墙，与呼喊口号的人群形成了对峙。

　　人群反复高呼：“团结起来，把斗争进行到底！”“还我血汗钱！”“严惩骗子！”

　　大批记者闻迅赶到，他们架起长枪短炮，纷纷拍摄这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

　　这时，吴经理站在一辆小汽车顶上，手持话筒向人群大声宣布：“消费者维权声明：第一、从现在起我们全体坚守在这里维权，直到太明月明问题得到解决；第二，我们要求与市委市府对话，要求政府对太明月明问题做出解释；第三，要求新闻机构对太明月明骗案做如实报道。第四，要求查明谭琳死因，给大家一个交待。”

　　在他和许多骨干和引导下，人群涌向几十米外的人民广场，占据了主席像下台阶上的东南角。各路群众陆续到场，上千人组成了整齐的队伍。

　　天气炎热，紧随他们的一辆面包救护车和人们的欢呼声把聚会推向高潮。

　　中午，在人民广场上，维权的群众坐满了主席台下一片空地。火山爆发。他们高喊：“还我血汗钱！”声浪排山倒海。

　　旁边市政府大楼上，高音喇叭里开始反复播放由老常定调并审定的杀气腾腾的公告：“广大市民们，现在有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不法分子，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在广场上闹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奉劝大家擦亮眼睛，明辩是非，相信政府，在法律框架内解决问题。我们呼吁大家尽快离开广场。否则法不容情，后果自负。”

　　广场上三五成群的人们纷纷议论刚刚听到的公告。“说我们是违法，完了，又把我们定成不法分子了！”一个老人痛心地说。

　　一个维权代表站起来对群众们说：“我们唯一的标准是正义，我们唯一的要求是讨还血汗钱，是维权，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们何罪之有？我们何法之违？”他眼睛很大，身材很高，很瘦，一幅领袖气派：“他们说我们违法，放屁！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动用警力。但历史经验表明，民意是压不住的！我们的维权是正义的，正义的声音是压不住的！”

　　人群为他鼓掌。激昂的民众情绪被激怒了，人们此起彼伏高呼口号：“除了两手，一无所有！”“维权无罪，骗子有罪！”“维权者手挽手，受害人站起来！”

　　大批围观群众纷纷鼓掌。有人开始给静人群送水送饭，场面越来越热烈起来。

　　当夜，人民广场。黑压压的人群占满了半个广场。广场上群情激愤。主席台上，有人通过麦克风
　　教大家唱一首改过歌词的老歌：

　　打倒太明打倒太明抓骗子抓骗子

　　我们要维权我们要维权讨公道讨公道

　　打倒太明打倒太明锄腐败锄腐败

　　我们要维权我们要维权讨公道讨公道

　　这首老歌改的词曲很有力也很容易学。大家合唱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2:45分。上千人又唱响了《国际歌》，鲍狄埃的旋律在这里从来没有这样强有力过，空气在震颤。人民广场上，几百名在家中听完公告的太明月明受骗者，纷纷连夜赶到这里，对着几千人唱起了歌曲。人们站起来手挽手，高呼受害者站起来，反复高唱《国际歌》，人群进入宗教状态。

　　3:05分的光景，两个外国人散步到广场，被一群又一群的人包围。不管他们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老百姓还是纷纷向他们用中文倾诉：“告诉你们的国家，我们要维权！我们维护自己的权益，怎么违法了？太不像话了，怎么就把我们说成是不法分子了！”

　　天空开始下雨，约3:30左右，无数长条塑料布遮住了广场上的人们。由于人来得太多，广场坐不下了，都坐在宽阔的马路上。

　　人群中有人打出大幅标语：“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人民广场主席像两侧台阶上坐满了维权的人们，他们的头上扎着宽带，上面写着大大的“维权”两个字。连广场后侧也坐满了人，有人手提话筒，不停广播诗歌和进行激情讲演。

　　凌晨4:00左右，人们还坐在雨中，秩序井然，人数达到五六千人。这时人们发现广场四周突然开来很多辆公交车，市政府一侧的高音喇叭广播呼吁，让大家尽快和平散去，有公交车负责把大有送回家。

　　凌晨，市里的一个副秘书长终于带着几个人来看望人们了。副秘书长用手持话筒向大家喊话，他说：“大家的心意我很理解，大家的维权要求我们正在研究解决。现在，我很担心大家的身体健康。我带来了公交车，希望大家上车回家——。”会场上上千人齐齐回答：“不走——。”“不走不走，坚决不走！维权维权，坚决维权！”副秘书长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身为一名党员，一名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我希望大家不要太偏激，要在法律框架内解决问题。”

　　副秘书长走后，吴经理又在讲台上开始精神饱满地为大家打气：“我们要维权，维权、维权、再维权！我们要团结，团结、团结、再团结！坚持到底，一定胜利！”

　　受骗、上当、维权、讨还公道，黑暗激发了热血沸腾的维权者们,他们凝聚在此时此地，空气中弥漫着群体才有的激荡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