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凡岁

13、第 13 章

　　十三

　　多日之后的一个雨夜，援兵终于抵达军营。

　　且不说残兵苦战了好几个日夜有多艰难，就连始终待在后方的素郁都能感觉到兵线随时会溃败命悬一线的紧迫感。

　　伍将军伤势较重，但总算逃过一劫。在登歌连日来精心的照料下，原本化脓严重的伤口也终于开始愈合结痂。

　　既然有了增员，军营决定让部分因伤无法重上战场的伤员先行回家，其中就包括伍将军。

　　除了这些伤员，素郁和登歌也在被发配回去的名单上。而傅和哉本不必离开，但为了护送伍将军他们安全一路返乡，他便也被安排暂离军营。

　　傅和哉倒也没提出异议，或许也是将这趟行程当做一种休息。

　　天未亮，一行人便起床赶路。

　　伍将军身子骨仍有些虚弱，加上素郁体能不如登歌，四个人走得很慢。

　　傅和哉原以为夜里便能抵达最近的村庄，寻一个人家落脚借宿一夜，谁知至夜幕降临之时，路程还只走了三分之一。

　　这下四人也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轮流守夜先熬过这个精疲力竭的夜晚。

　　登歌本要同素郁一起守夜，伍将军却不放心，挣扎从地上坐起，说道：“不行，你与温姑娘都是女子，一旦有任何危险靠近逃跑都来不及。”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在战场上不也活下来了么？我虽是女子，但一点也不必男人弱！我可以保护素郁！”

　　伍将军还是摇头，“不可……你一人或许可以，但温姑娘需得与傅公子一起。”

　　登歌还欲与伍将军争辩，傅和哉却出面打断了她的话，“这里和军营不同，夜里或许会有狼豺虎豹出没。你虽然熟悉战场，却不一定能够冷静应对荒野的危险。上半夜就由我和温姑娘一起守夜，你们先休息。”

　　登歌虽有不服气，但回头看了伍将军一眼后还是选择了接受。她想着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再惹伍将军生气了。

　　伍将军和登歌各找了处避风之地歇息，素郁抱膝一个人坐在风口处。她觉得这里视野比较好，万一有任何危险比较容易发觉，反而没太在意顶着风口吹容易着凉。

　　稍待了一会，傅和哉从一旁走来。他站在素郁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不必一直呆在这儿，若是为了看清周围的情况，来我这边是一样的。”

　　素郁仰起头，刚好望进傅和哉的双眸里。她的心口砰砰直跳，慌忙将目光移开。

　　“……嗯。”

　　吹了这么久的风确实有些冷。素郁站起身，挪到了方才傅和哉呆的地方。

　　这里果然要暖和多了，有了一块巨石的遮挡，风灌不进来，又不影响他们眺望远处。

　　“从这里能望见百花谷么……”素郁不自觉地呢喃。

　　“望不见。百花谷不在这个方向。”

　　“哦……”

　　明月当头，气氛本该暧昧缱绻，素郁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上一次像这样跟傅和哉待在一起说话还是在望月阁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她好像尽讲了些废话和傻话。

　　“等送了伍将军回家，你还会回军营么？”素郁没话找话，只是为了不让两人之间显得那么尴尬。

　　“不一定，我可能会先回一趟望月阁。”

　　素郁了然地点点头，目光又游离至一棵树下，“望月阁每天那么多事务要处理，你离开了这么久，估计都堆积起来了。”

　　她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傅和哉却显得若有所思起来。

　　沉默了半晌，他才道：“你姑母给我寄信，我却不曾回复过她。你若得了空，记得先回一封信予她报平安。”

　　“咦？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家事来？”

　　傅和哉别过脸，故作镇静地回答道：“子欲养而亲不在，长辈们终会老去，万不可因为有他们的疼爱便任性妄为。”

　　他话中有话，引得素郁好奇，“阁主是在说你自己的经历么？”

　　“……”

　　傅和哉清了清嗓子，接着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下半夜的到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伍将军起身同两人换班。

　　登歌还在熟睡，她原本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能够按时醒来，没曾想她一闭眼就睡熟了过去，素郁估计在她旁边猛咳一声也没能把她喊醒。

　　伍将军走向两人，他坐下后将佩剑放在右手边，轻声道：“罢了，让她再睡会吧。这里有我守着，二位还请放心去休息。”

　　他向来将登歌视作妹妹，如今也不忍心硬生生地将她从睡梦中叫醒。

　　素郁和傅和哉面面相觑，默契地对伍将军的决定不置可否，转而各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躺下小憩一会。

　　远处的天际渐渐泛白，直到这时登歌才从梦里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见伍将军已经坐着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过了头。

　　“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呢？”登歌急急忙忙地来到伍将军身旁。

　　“天都快亮了，危险不及上半夜，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你还是将我当作一个小孩。”登歌不满地嘟囔道。

　　伍将军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他的确将登歌看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登歌在战场上急于表现自己，时常会出现不该有的破绽。若非有他和其他将士的暗中保护，登歌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登歌喜欢同伍将军待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她时不时也会故意说些让伍将军不满的话，以换取他对自己更多的关注。

　　登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其实早被周围的人看清楚。回程的路上，素郁拉着登歌说起了悄悄话，“登歌，你怎么不让你的堂哥哥帮你说媒？他不是同伍将军很相熟么？”

　　“什……什么说媒……”登歌面红耳赤，“我就是觉得他挺傻的，傻乎乎一人儿。”

　　素郁笑了，心想傻的是伍将军么？傻的明明是你夏登歌吧，“那你不喜欢他么？对他始终是有好感的吧。”

　　登歌不答，但脸上羞涩的笑意却半分不减，“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姑母有给你介绍合适的人认识么？”

　　“合适的没有，不合适的倒有一大堆。”提起这个素郁就来气，“那些为人便有问题的，姑母还担心人家看不上我。”

　　“病急乱投医呀。”登歌颇有感慨地轻拍素郁的肩膀。

　　走了三日，才终于到了伍将军家所在的地方。

　　据说伍将军家在当地也算名门大户，想来说媒的人每天排队都能排上好几里路。当然，这些都是登歌的堂哥平日里闲聊时胡乱说的，登歌只当他是开玩笑，并没太当回事。

　　谁知等到了伍将军家门口登歌才终于意识到，方才他们沿着一栋围墙走了很久，而这栋围墙里的宅院便是伍将军家的。

　　“伍将军家院有这么大，定是富甲一方了。”素郁打趣道。

　　伍将军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家宅皆是从祖辈上继承下来，家父平时深居简出，仆役人数不多，开销倒也不算大。”

　　“能嫁进伍将军家，规矩也定有不少吧。”

　　素郁起初是纯粹的感慨，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竟无意识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赶紧偷偷瞥了跟在一旁的傅和哉一眼，见他脸色果真有些不大好看。

　　“我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不讲究那些。更何况我家世代从戎，都是粗人，哪好意思要求别人如何如何。”伍将军摸了摸鼻子，露出很浅的笑意。

　　素郁听了便又去看傅和哉，对伍将军的话他似乎无动于衷，没什么反应，素郁便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出于礼貌，伍将军是要邀请三人到家里坐坐的，起码招待客人喝点茶吃点点心稍作休息。

　　素郁只觉得伍将军的母亲待人周到，面相看着也挺和善，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好像刻意与众人保持一种疏远，像是担心会被众人察觉到什么似的。

　　到了傍晚，三人欲到城中寻一处客栈过夜，伍将军担心他们人生地不熟，便陪着他们一道过去。

　　“将军往后几个月得在家中休养了？”素郁问。

　　伍将军犹豫了一会，缓缓地点了点头，“大约休养半个月足矣。”

　　“你的伤势很重，切忌逞能，定要好好休息，否则容易留下病根。”素郁作为医者叮嘱道。

　　“嗯，说的也是。”末了又补上一句，“温姑娘医者仁心，虽为女子，实在叫伍某敬佩。”

　　素郁笑道：“伍将军若想感谢我，待登歌好点便成。”

　　她本意是想撮合伍将军和登歌，谁知话刚说完，伍将军脸色微变，看着不太痛快的模样。

　　素郁便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没想到伍将军竟会这般不愿意被同登歌放在一起去讨论，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对登歌毫无感觉么？

　　她想多嘴问一句，却被登歌打断了未出口的话语。

　　“伍将军可有空借一步说话？”登歌横在素郁和伍将军之间直截了当地发问。

　　素郁猜到她要做什么，然而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可以……怎么了？”伍将军不明所以地望向登歌。

　　“我们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说话吧。”说着，登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