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你喜欢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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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姨饭做一半听见门响，出来一看，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人。于是她扭头接着又多做了两个菜，再出来看，却发现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她围裙都没顾上摘，房前房后、楼上楼下地找了一圈，最后把饭菜端来了家庭影院。
硕大的屏幕上浩瀚无垠的蔚蓝海洋映在那三张小脸上——一个都是泪痕的，一个不知所措的，还有一个横眉冷对的。真是惨淡。
三张脸的主人还保持着在客厅时候的位置，掉眼泪的那个仍旧是坐在地上，胳膊搭在沙发坐垫上，不知所措的那个手里多了一杯朗姆，横眉冷对那个还是抱着胳膊自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杯粉粉嫩嫩的树莓西打在他身旁的平滑扶手上无声地冒泡。
王阿姨端着木质托盘看了一圈儿，叹着气把饭菜端去了吧台。在她看来，有钱人家的小孩是没理由伤心难过的。
乔欢欢抹了抹眼睛，又问韩沐：“苏霁阅……就没去巴黎看过他吗？”
韩沐面色微变，这个问题就很敏感了。他沉吟片刻，说：“没有。”声音很轻。
乔欢欢睁大了眼睛：“一次都没有吗？他……明明不到一年就被放出来了……”
韩沐直视着女孩的眼睛，仿佛是要看透她，看她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但最后还是说：“没有。”非常坚定。
其实苏霁阅来过一次，圣诞节的时候。
那天，寄宿家庭的贝纳德太太正抱着个糖果罐，她小心翼翼地数出几颗圣诞节包装的太妃糖分给两个男孩。糖果罐子很大，衬得她的手臂削瘦得可怜。她身体不算好，但比起自己她更操心年轻人的牙齿，每人3颗，不能再多了。
韩沐的手受了伤，裹着纱布。他费劲地捏着笔，在又小又精致的圆形餐桌上帮苏霁杭写法语作业。
苏霁杭则蜷在椅子上攥着笔望天。彼时他已经来巴黎半年了，动词变位仍然是一塌糊涂。他总是望天，像是在思念又像是在走神。时间一长，贝纳德太太和韩沐都很习惯他这样。
贝纳德太太听见门铃，放下糖罐去开门。短暂地英文寒暄之后，苏霁阅走了进来。苏霁杭闻声收回视线，还保持着走神的状态。他愣愣地望着苏霁阅，很久很久。仿佛在默默确认眼前的景象。
韩沐停了笔，看见苏霁杭满脸是泪，他回过头去，那位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男青年朝他笑了笑。
青年站在那，没有再往前一步，少年仍蜷在椅子上，也没有扑过去。他们就那么对望着，似是无言又似有万语千言。
“霁阅，你终于来了。”少年说。
“嗯，我来了。”青年说。
“那……那圣诞节，苏霁杭要怎么过呢？就自己一个人漂着……”乔欢欢又开始哭了。
韩沐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有点醉了，但还是喝了一大口朗姆。
“唔……我们、我们一起去了斯特拉斯堡圣诞市集，坐了摩天轮，还喝了很多热可可……”他说。
咣。
徐冉喝干了他的树莓西打，把酒杯砸在平滑的实木扶手上，酒精饮料的粉色很快飞上了他的双颊。
韩沐闭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其实是苏霁阅带他们去的。火车上苏霁杭小孩子一样偎在苏霁阅怀里，推食品车的阿姨路过时看了他们一眼，苏霁阅便训斥他没有坐相，要他坐好。然后苏霁杭就小鸟一样偎到韩沐身上来，一双眼睛晶亮地望着苏霁阅，说，霁阅，我好困。苏霁阅脱了外套罩住了他的脑袋。
韩沐当时就觉得，自己才从家庭的纷争里幸存下来，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另一场更隐秘更汹涌的暗斗。
摩天轮是苏霁杭想坐的。他扯扯苏霁阅的袖口说摩天轮，苏霁阅把手插|进了口袋里，他便去扯韩沐的袖口。韩沐说他身上没钱。于是苏霁阅买了三个人的票。
热可可是苏霁杭想喝的。他只买了一杯，还硬是让韩沐找人家要了两根吸管。他把吸管给了苏霁阅一根，邀请他一起喝。苏霁阅拒绝了，把吸管还给他，他就把吸管给了韩沐，邀请韩沐喝。
晚上睡觉时，三个人两张床，苏霁杭就贴边儿躺着等苏霁阅来。苏霁阅洗澡出来，让他去和韩沐睡，说自己很累了不想挤。苏霁杭便很听话地去了，难得温柔地问韩沐挤不挤，还说可以抱着他。韩沐尴尬得要命，缩手缩脚地干躺着睡不着。苏霁阅也睡不着，半夜起来给苏霁杭抱回到自己床上去了。韩沐看见苏霁杭闭着眼睛，在苏霁阅的怀里勾了勾嘴角。
就是从那时候起，韩沐发现自己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介质。每次遭到苏霁阅拒绝之后，苏霁杭就从他这里讨。苏霁阅大部分时候就只是看着、叹气，偶尔像那晚一样，偷偷给一颗糖，以为苏霁杭不知道。
那天在酒廊也是如出一辙。苏霁杭的那个领针不是给他的，那些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充当介质。
乔欢欢还在哭。韩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他真心觉得，那个圣诞节他比苏霁杭惨多了。
那年圣诞节前夜，他本来照往常一样被留在了韩钊铭和他妻子的家里，睡韩泽卧室旁边的客房。这是惯例，也是赵晴嫣痛恨圣诞和复活节的原因。
韩钊铭不允许赵晴嫣在她和韩沐的公寓里放圣诞树，并告诉韩沐，一个家庭只能有一棵圣诞树，否则圣诞老人会认定是小朋友贪心，再也不来了。他让韩沐赶紧上床睡觉，怕他择席晚上哭闹，还告诫他，如果不好好睡觉，不小心听见了圣诞老人来送礼物时弄出的动静，就会被圣诞老人讨厌。
韩沐全部牢记在心。
他不是期待礼物，而是期待圣诞老人一年一度的造访。对他来说，圣诞老人是魔法异世界真实存在的直接证据。这是搬去巴黎以后，他心里萌生的幼稚盼望。
他是那么期待有魔法，有超能力，有什么人能把他从现在的生活里救出来。所以他不能被圣诞老人讨厌，他需要紧紧握住这条线索。他期盼神通广大的圣诞老人，感知到他的心愿，在他的圣诞袜里放上一枚罗盘或者一把钥匙，一个魔法世界暗号——就像很多冒险小说里写到的那样，然后他会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个世界，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是那样固执、偏执地盼望着，把这份异想天开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信念。那一年圣诞也不例外。
那年，韩沐仍然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去圣诞树上掏礼物了。
那年，韩泽前一晚在韩沐的圣诞袜里放了只刺猬。赵晴嫣一进门就看见韩沐满手是血地站在那里。他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独自揣摩圣诞老人送刺猬给他的神秘用意。
那年，赵晴嫣和韩钊铭大吵一架，韩钊铭打了韩泽，然后他的妻子又跟他大吵一架。赵晴嫣忙着撕韩钊铭、撕韩钊铭的太太，把他的手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将他送到贝纳德太太那里和苏霁杭做伴，才有了后来种种。
他特别想问问乔欢欢，一个人过圣诞不好吗？总比跟不是家人的人过节强。
那年圣诞之后，赵晴嫣终于得偿所愿，取韩钊铭妻子而代之，带着韩沐在韩钊铭的房子里过了一段三口之家的日子。
直到英国那边，韩澄的弟弟死于一场不是意外的意外。
韩沐已经不记得他和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
从那以后，圣诞老人也再没来过。
韩沐不想再回忆了。他看见天花板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闭上眼，那水汽就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两道热辣辣的痕。朗姆酒在他的血液里发酵，他想他可能真的醉了。
乔欢欢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他不知道。他听见纪录片里大卫·爱登堡一直在激情澎湃地描述海洋，他说 “magnificent”，“spectacular”“shining”。
说到“shining”，徐冉就压到他身上来。他问他：“你知道他喜欢亮晶晶、shining的东西，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他推徐冉，他感觉要吐了。
徐冉指着屏幕上吞吐海水鳞虾的蓝鲸：“我喜欢这个。”然后双手捧住他脸：“我喜欢你。”
然后，他好像就吐了。非常不合时宜。
他把朗姆当成了漱口水，把地下室搞得一团糟。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楼去的。他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睡衣，身上还留有毛巾擦拭的温热。他感觉自己沉重地陷进床垫里，睁不开眼了。
徐冉揭开韩沐的被角钻了进去。躺了一会儿又爬到韩沐身上去。他想韩沐怎么能睡着了呢，他还有好多脾气无处发泄。于是他就趴在韩沐身上，一双毛茸茸的袜子勾住他的腿，守株待兔般地等着他睁眼。
身体的重量，热烈的凝视，毛孔里散发的蓬勃气息……
韩沐被身体里的冲动叫醒了。
两个少年借着夜灯的微弱光亮对望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们默默感受彼此的身体，继而感受对方的心意。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很深刻的肌肤之亲。
徐冉笑了。灿烂、欢欣，还有一丝得意。真好，爷们儿的心思用不着猜，藏不住的。
“你喜欢我。”他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已经都告诉我了。”
的确，什么都不必说。
韩沐突然发力把徐冉的衣领往自己怀里拽，同时微微抬起上身，去咬徐冉的唇。很用力。
徐冉茫然了一瞬，眼睛悄悄睁开了一道缝。他看见那少年微蹙的眉间，有委屈也有深情。
他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吻他，将拇指覆上他的眉心，轻轻摩挲。任由韩沐索取他鼻息间那一点点稀薄的空气。
“我没有故意不告诉你什么。”韩沐喘着粗气小声说，“我只是……其实我一件高兴的事也没有。所以不说。”
“嗯，嗯。我知道。”徐冉摸摸他的头。
“因为想起来难过，所以不说。”韩沐望着徐冉，眼前突然生出粼粼的波光。
“咱不说这个。”徐冉低头去吻他眼睛，吻他眼睛里潋滟的水光。
这个亲吻慢慢向下滑去，很湿润，却又像着了火。
徐冉凭着感觉去扯韩沐身上柔软光滑的衣料，亲他的脖子。
韩沐手抵着徐冉胸口，指尖发白——他想推开他。有些事他想好了，但有些事还没有。他仍旧矛盾着，网开一面地允许自己向徐冉索取一个吻，但拒绝拥有更多。
徐冉感受到他的推拒，发狠似的在韩沐肩膀上咬了一口。
韩沐吃痛，“啊”一声把徐冉反扑在身下，手卡在他脖子上，抓来小熊砸他。
“住嘴！你属狗的吗？！”
“对不起。”
“……”
“请问，我能继续了吗？”
“不能。”
“我要。”
“睡觉！”
“我要。”
“我也会给哺乳动物做绝育，暴力的那种。”
看着韩沐一脸严肃，徐冉泄了气。可韩沐一撒手，他就卷土重来，对着人家耳朵吹气儿，哼哼唧唧地又要往人身上爬。
毛茸茸的地毯袜把韩沐弄得很痒，害得他心里不大光明的意图一直支棱着，很难平息。
韩沐不堪其扰，躬起一条腿来抵住，眯缝着眼问：“同学超速了，驾照出示一下？”
徐冉笑了，伸胳膊去揽韩沐的腰：“别闹。我天天无照驾驶，你哪天少坐了？”
“歪理。”韩沐摘下徐冉作乱的手。
“你去哪？”
“洗澡。”
徐冉抱住他手往下一探，立刻心下了然，贴身上去：“我帮你。嗯？”
韩沐把脸埋进了枕头，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许你再穿这种袜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你喜欢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