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树梢又见夏》九分星

1、第 1 章

　　七月初，刚入伏气温就飙到近三十度。
　　这会还是清晨，太阳刚从东方云层里露出一点，像鸭蛋黄似的，连云彩都被烘成橙黄色，配合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着实算得上一幅美景。

　　不过，美景虽然美，眼下却没时间欣赏，太阳虽然还没完全出来，温度可是一点都不低。海风擦过脸颊，将将带走一丝热意，然而转瞬就有更多的汗液从毛孔里钻出来。

　　温佑霖奋力地蹬着山地车疾行在非机动车道上，速干T的胸前已经被汗水洇湿，鼻尖萦绕的分不清是海风的腥味还是汗水的咸涩，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

　　红灯，骑在最前的团长停了下来，其他人也陆续停下，趁这会儿喝点水喘口气。
　　温佑霖抬手摸了一下耳后，摘下水壶，猛灌了两口水。

　　放假前一天，骑行社的团长突然找到他，说是发现了个可以骑车的好地方，风景也贼漂亮。
　　被高二繁重的课业摧残了一个学期后，温佑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大自然亲近一下，于是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团长的提议。

　　他们六个人清晨五点从家里出发，骑了快两个小时才到了团长说的地方——一个小海岛。
　　海岛有多小，在省地形图上连一个点都不配有的那种小。海岛整体东高西低，上面有四五个景点，环岛一周就能把这些景点全逛一遍。

　　温佑霖他们到海岛上的游客服务中心吃了点东西，把终点设置在一个酒店的门口，又歇了好一会，才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海岛上人少房少路也少，只有环岛的一条两车道柏油路，供私家车和观光车行驶。除了靠海边这一圈已经开发过的地方，海岛上还有很多比较崎岖的小路。
　　前半程，团长还带着他们走柏油路，等到了后半程就拐上了小路。

　　“越野越野，你不上野地骑，怎么能叫越野。”团长把矿泉水倒进水壶，空瓶扔进视野内的唯一一个垃圾桶，脚一蹬，绝尘而去。

　　温佑霖摸了一下耳后，把水壶里的水一口气干掉半瓶，随即跟了上去。

　　这野地是实实在在的野地，只有两条很浅的车轮印。
　　温佑霖不断地调整呼吸，尽量跟团长保持在一个速度。

　　男人嘛，谁还没点好胜心呢？

　　眼瞅着快要回到大路，温佑霖骤然加速，一个侧身就超过了最前面的团长，身后随即响起团长气急败坏的叫声和其他人的嚎叫声。
　　前面红顶的房子越来越清晰，证明距离他们设置的终点也就越近，温佑霖脸上逐渐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就在温佑霖胜券在握一心冲向柏油路，准备拔掉他们插在终点处的红旗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沟。
　　……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
　　温佑霖错误估计了沟的宽度和深度，连人带车一起翻进了沟里。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温佑霖下意识捂住耳后，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腿上传来的剧痛。

　　“有沟！”温佑霖大喊。

　　“必火！”
　　……下一秒团长也翻进了沟里。

　　等到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上来，温佑霖才发现自己的腿疼得动不了。

　　人民医院里，温佑霖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额头上满是冷汗。
　　胖胖的医生看着温佑霖血刺呼啦的腿，胖手一挥：“先拍个片子。”
　　温佑霖的队友们在急诊室外站成一排，各个满头大汗灰头土脸。

　　“这怎么办？是不是得联系霖子爸妈啊……”其中一个黑瘦的小孩满脸担忧地说。
　　“霖子爸妈都在北极圈里呢，上哪联系去。”团长愁容满面，这是他组织的活动，现在队员出了问题，他害怕的不行。
　　“那怎么办啊……”
　　“哎！你们谁有霖子他哥的联系方式？”

　　温佑霖拍了片，胫骨骨折。

　　“你家长呢？赶紧联系家长来……”

　　温佑霖浑身脏兮兮地倒在病床上，右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动一下浑身都在痛，正暗自吐槽自己未免太过倒霉就听见医生问话，温佑霖刚想回答，忽然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温佑霖下意识地摸了下耳后，暗道一声：完蛋了……

　　梁聿抱着两个厚厚的文件袋刚进医院大门就被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孩撞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地上，其中一个停下来跟他说了两句不好意思，不等梁聿回话就急匆匆地去追其他人了。

　　梁聿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也没当回事，抬脚往普外科去。
　　“汤老师？”
　　办公室里没人，正当梁聿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个小护士，小护士上下打量梁聿一番，兴许是看他长得文质彬彬，原本质问的语气出口都变得温柔了起来，问他：“你找谁？”
　　梁聿微笑了一下，眼神却平淡而客气，“我找汤主任，我是他的学生。”
　　“汤主任在住院部呢，你去那边找他吧。”小护士的视线落在梁聿因抱着重物而肌肉绷起的小臂上，“东西可以先给我，不放心的话放主任办公室也行。”
　　“好，谢谢。”梁聿向小护士点了下头，抬脚往住院部走去。

　　汤黎明是梁聿他们专业的老师，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让他帮忙跑个腿。梁聿二话不说，从庆大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到了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一如既往的人多，“人民医院为人民”的标语从红底白字的横幅逐渐升级为镌刻在墙上的几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现在连电梯里也成了人民医院的宣传阵地。
　　梁聿盯着电梯里电子屏上不断更新的医师介绍，汤黎明占的篇幅都比别人多。

　　叮——
　　梁聿抬头看了一眼电梯上的数字，抬脚挤出了电梯。

　　还没等梁聿细细找过，就听见汤黎明的声音从一间病房里传来，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
　　在需要时刻保持安静的住院部，这声音听起来就有些聒噪。
　　那个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说话时带着一点特殊的口音，有那么几个字听起来和正常人的发音有些不同。
　　梁聿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到一个人……

　　“医生！你去找我同学！他们能联系到我哥！谢谢您！”
　　梁聿推开病房门，汤黎明双手擎在半空，嘴里不断地说着：“好好好。”
　　“老师？”
　　“哎！梁聿你来了。”汤黎明只招呼了一下梁聿，就跟旁边的人说：“送他来的那几个小孩呢，问问他们能不能联系上他家长。”
　　梁聿看向病床，“这是……”

　　梁聿视线落在对方脸上，指尖轻轻蜷缩了一下，眉头也下意识地皱起，有些艰难地把眼前这个人同六年前那个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小孩联系在一起。
　　如今的温佑霖已经长大，一张小圆脸出落成棱角分明的模样，眉清目秀，透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气，梁聿一时有些不敢认，但是他头上的体外机、脸颊边的小痣和那双小狗一样明亮的眼睛又足以证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此时温佑霖正有些狼狈地倚在床头，汗湿的头发贴在脑门，脸上的表情无助而痛苦，骑行裤被剪得破破烂烂堆在腿根儿，手肘也包着纱布，从头到脚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但是从梁聿出现的那一刻起，好像所有感知疼痛的神经都一齐断了线。温佑霖不自觉地坐正了身体，眼珠不错地盯着梁聿，似乎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他认识的那个，嘴巴也微微张着，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哪句说起，只好愣愣地看着。

　　梁聿比以前高也比以前瘦，身上穿着简单的亚麻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皮肤，衬衫的下摆收进裤子里，显得整个人比例极佳，黑色的细边眼镜又给他平添了几分书生气，在成熟稳重和稚气未脱间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平衡点。
　　六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忽然撞进温佑霖的脑海里，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不敢去看梁聿，更何况，他还这么狼狈……

　　温佑霖现在听不到声音，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静得犹如一潭死水，他忽然担心梁聿装作不认识他直接走了，好不容易遇到梁聿，总不能连个招呼也不打。
　　温佑霖慌张抬头，还好，梁聿还在床尾，跟医生说着什么。
　　深呼吸后温佑霖清了清嗓子，用自己听不到的声音说：“梁聿，好久不见啊。”
　　梁聿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摆了一下手。

　　温佑霖勾起的嘴角慢慢扯平，他仔细盯着梁聿的表情，梁聿显然认出他来了，可是就在他满怀希冀地以为梁聿会跟他说点什么，或者只是跟他简单地打个招呼的时候，梁聿只是冷冷淡淡地朝他抬了抬手。

　　大概是不想理自己吧……温佑霖失落地想着，他的后背似乎也撞到了，没法平躺，只好继续侧靠着床头发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温佑霖猛地起身想要找一下梁聿的身影，然而腿上的剧痛提醒着他，他现在哪也去不了。
　　最后，温佑霖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感觉格外孤单。

　　“老师，这是我朋友的弟弟，应该是耳蜗没电了，所以听不见我们说话。”梁聿跟汤黎明出了病房，在走廊里说话。
　　汤黎明清了清嗓子，显然是刚刚喊的太大声了，他说：“刚刚这个小伙已经说了这个情况，我写字问他家长的联系方式，他说他不记得了，我这正愁呢，你就过来了。”
　　“他的腿怎么样了？”
　　“胫骨骨折，问题不大没有位移，我已经给固定好了。”汤黎明双手往口袋里一插，拿出一沓票据，“梁聿啊，现在当务之急是得联系到他家人。”
　　“我明白，您放心吧我来联系。”

　　温佑齐出了地铁站就开始一路狂奔，他一边着急一边生气，没想明白出去骑个车怎么能把腿摔断了。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忙着往图纸上标点，一看是陌生号码二话不说地就给挂了，直到铃声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响起……

　　“温佑霖呢？”温佑齐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门口，几个跟温佑霖差不多大的小孩正在等他。

　　梁聿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手机蹙着眉，他给温佑齐打电话没接，发微信也没回。怕温佑霖害怕，梁聿只好先回了病房。

　　“梁聿……”温佑霖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扭过头发现是去而复返的梁聿，他有些高兴地叫了一声，末了又想到他们两个之间的“纠葛”，语气立即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理我了……”
　　梁聿看了他一眼，从旁边抽了张面巾纸递给他，然后在手机上打字【给你哥打电话没接，别急，等会我再打】。

　　温佑霖比了个OK的手势，不知道梁聿给自己纸巾是要干嘛，他把纸巾对折擤了下鼻涕。
　　梁聿无语，只好又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汗。

　　【腿疼不疼？】梁聿在手机上打字。
　　温佑霖也想给梁聿打字，刚要拿手机，梁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温佑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疼。”

　　梁聿正准备打字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

　　温佑霖终于见到亲人，大着嗓门喊：“哥！”
　　“你骑个车能骑到沟里去，你脑袋眼睛都是摆设吗！说了多少次出去玩要注意安全！怎么就不长记性？！”温佑齐站在温佑霖床头一顿输出。

　　从小到大，温佑霖跟着他的时间比跟着父母的时间要多很多，别的小孩一有事就找妈妈，温佑霖一有事就找哥哥。
　　温佑齐在学校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学校里做测绘，听说温佑霖进了医院，担心的要死，当即撇下仪器和队员赶来了医院，生怕温佑霖再出点什么意外。

　　“你先冷静一下。”梁聿在旁边说。

　　温佑齐没空纳闷为什么梁聿也在这，看着温佑霖的表情好像能吃人。
　　温佑霖知道他哥又生气了，但是没办法，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他哥生不生气的事，他指指自己的体外机，大声说：“哥你先别骂了！我没电啦！你刚刚说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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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很喜欢的故事 迫不及待写出来啦 保证不坑 求收藏嘤嘤（弟弟有一点点哭包属性，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