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来电》回头望江

3、第三章

　　铁门巍峨矗立，裹满暗红色的铁锈，它被撑开到极限，伴随着吱呀的声响，像一张正在等待进食的深渊巨口。

　　远处的高楼有阴影倾泻而下，连带着日头也暗了几分，树木成拦，葱茏茂密的爬山虎把本应刻着校名的砖壁挡的严严实实。

　　众人一进学校就入了小树林，两边是重重树影，头顶阳光如星光般洒下，由碎石子铺陈的林间小道，走在上面会沙沙的响，没几步能看见一个供人休息的公园长椅，木制的椅面已经掉了漆，叫不出名字的小花顽强的从土地中探出头来，紫的，黄的，白的，小巧优雅，十分可人。

　　耳边时不时会传来树林外头学子的笑语，年轻的声音有失落有烦恼，有快乐有兴奋，几人兜兜转转，□□的路线生生走了十来分钟也没有看见不一样的景色。

　　“我受够了！”

　　安菀菀在人群中间的位置，她一停下，迫使整个队伍都停下脚步，踩着十厘米高跟，穿着清凉的女人面色黑沉，鞋底碾过石缝中的无辜野草。

　　“我们还要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走多久？”

　　女人的声音尖锐高昂，划破天空，甚至传到了很后面的地方。

　　栖时一个人落在大部队后面大概七八米的位置，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一拖一拐，见前方队伍发生争执，干脆找了个最近的长椅一屁|股坐下。

　　小心翼翼把皮鞋褪去半拉，露出已经皮开肉绽的脚脖子，惨不忍睹的景象，轻轻一碰便是一口凉气，他的额头上早已冒了层薄薄的汗珠，面色依旧惨白如纸，一半是冷的，一半是疼的。

　　好看的面料挡不住幽幽的冷风，他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哈了口气。

　　前方的争吵还在继续。

　　安菀菀脾气爆，三句两句就争了起来，马力群拉过安菀菀，小声规劝。

　　“好了菀菀，少说点，周哥也不会故意带我们在这里绕圈子的。”他说的情真意切，就想当个和事佬，爪子还不规矩的在美女手上摸了两下。

　　“谁知道现在什么情况！我也没遇过这样的事！”周永丰低吼一句，他烦躁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按照游戏照顾新手的尿性，新人开头一定会有个NPC或者路标什么的保证能把他们带到游戏的安全屋里，好让他们平安度过第一晚。

　　但是一路上什么都没遇见，周永丰观察了一圈，除了那些学生的声音，天上连只鸟的影子都没有，周围除了树还是树，要不是脚下的石路没有出现过岔口，他还以为他们在这片小树林里迷路了。

　　冷冽的风吹打着树叶，空气中多了一股湿冷的寒气。

　　“滴答。”

　　栖时一抹，脸上湿漉漉的，似乎是滴水，就是不知道从哪飘来的，晨时露水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好像还夹杂着一点草根的清苦味。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响像是一记重音子弹，把人吓了一跳，栖时的手机落到地上，他跳起来时一脑袋扎进了来人结实的腹肌上，好像还亲到了什么地方。

　　嘴唇是个足够敏感的部位，它能触到被布料包裹之下的体温，温温热热的，深吸一口，鼻尖涌上了皮革制品特殊的气味。

　　“我有这么吓人吗？”

　　带着笑意的陌生声音从栖时头顶降下，这位疑似天降的青年退后两步，给栖时留出一个呼吸空间的同时还顺手帮他把手机捡了起来。

　　青年穿着一身白大褂，原本有些肥大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把他托显的更加修长，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胸前挂着一块小长方的名牌。

　　栖时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吴庸、校医”

　　吴庸微举双手，勾着自己的嘴角，仿佛是在向栖时证明自己的无害，他的身体稍稍倾斜，随意一站都极尽潇洒，衬衣贴在他精壮的肌肉上，被随意的解开了最上方的两粒纽扣，正好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锁骨。

　　青年的肤色要比一般人还白上些，狭长的双眼摄人心魄，他宛如这座群山密林间最中央那朵白色的花，遗世而独立。

　　栖时看着吴庸的脸，想到了不知道听谁说过的一句话。

　　有人说薄唇的人薄情，套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若是他的话，似乎薄情也是可以原谅的，他只要对着笑笑，再从指缝间落下一点点的温柔，便会有无数男女疯狂地渴求他的垂帘。

　　“没有，没有，不吓人……”美色误人，栖时赶紧否认，把头晃的像个小拨浪鼓。

　　“那是因为我不吓人，所以就这幅反应？”吴庸目中含笑，他的视线聚到某处，话中带着揶揄。

　　青年淡色系的衬衫上，靠近脐下三寸不到的位置，那片不小心蹭上的粉色形状完整的可怕。

　　越是紧张就越会注意到细节，唇纹清晰可见，微微抿起的嘴角像是给某人的招待券，栖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恍惚间脑袋中只飘过一个问题——

　　当初那个给他化妆的姑娘用的难道不是无色的唇釉吗？

　　“那什么……哎！”还没等栖时想好怎么解释眼下的尴尬，他的头上就落下了一片重量，棉质的白布带着主人残留的温度盖在了他的身上，同时为他遮去了冷意。

　　“抬脚。”

　　栖时下意识的照做。

　　吴庸屈膝蹲下，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上了栖时的小腿，另一只手想要去碰脚脖子。

　　“别脱鞋！拜托……”栖时小声阻止，这鞋要是脱了八成就穿不上去了，虽然鞋子挤脚，但总比赤脚上路要来的好。

　　吴庸嗯了一声，手下速度没减，他拿出来两张创可贴，给栖时在脚脖子的位置飞快的贴上，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买这种鞋子，疼得不难受吗？”

　　“……”栖时苦笑两声，他其实也不想。

　　“赶紧去买双新鞋吧，接下来的路可不好走。”吴庸拍拍裤腿，站了起来。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前面吵架的人的注意，几人走了过来，安菀菀见到吴庸的一瞬，下意识的想去搭讪，却被周永丰拉了回来。

　　见到吴庸，似乎让周永丰松了口气，他听到青年板着脸问道：“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小树林里，没有课吗？”

　　他对栖时有多温暖，对他们就有多冷漠。

　　周永丰深知在游戏里与鬼怪们打交道的方式，他们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吴庸是老师，而他们明显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抖了一下，看向吴庸的眼神有些发憷，“我们……”他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们进学校好些日子了，都没来过小树林逛逛，本想想着没课的时候来晃一圈，谁知道怎么就出不去了。”

　　吴庸的脸上像是游戏卡顿一样空白了两秒，接着他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你们又没走错路，这里一共就两根道，哪来的迷路，我看就是逃课的借口。”他指着前方，“明明再走个两分钟就到学校了。”

　　“算了。”吴庸叹了口气，“我和你们一起走，免得一会儿你们又不知道‘迷路’到哪里去。”

　　周永丰已经进入了角色，他像个不小心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对着吴庸讪讪一笑，躲着老师快步走到了最前面，还招呼着众人一起跟上。

　　栖时依旧落在队伍的最后，像个尾巴一样，不远不近的跟着，只不过这次是和吴庸一起，安菀菀时不时的就回头看两人一眼，心下有些意动，因着身边的马力群最终只能含恨放弃。

　　“所以，小同学，你还没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吴庸正经严肃，说出的话倒是轻挑的很。

　　“老师不是校医吗？怎么能认不清全校的学生？”栖时轻声细语，四两拨千斤般又把问题扔了回去。

　　两人越走越近，白大褂和衬衫贴在一起，栖时随时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与气息。

　　“老师可是刚入职不久，哪能这么快认清学校里的每个人。”吴庸又凑了过去。

　　栖时别扭的移开脑袋。

　　吴庸笑着，但是笑容中却透露出空虚：“再说了，认人是教师的事情，我是医师，学生的身体健康才是我的职责。”他望向天空，一片乌云缓缓飘过，像是块脏东西一样贴在碧蓝的天空上，“当然还包括心理健康。”

　　莫名的好像谈到了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栖时蹙眉，话头转了转：“所以吴校医你大白天的跑来小树林闲逛？你就不怕被校长扣工资吗？”

　　“胡说，我明明是感应到了有受伤的同学，这才赶紧过来的。”

　　他把自己形容的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说着还举起手里的小垃圾给栖时展示了一下，那是贴完创可贴后留下的废纸。

　　“这所学校的校长可是位老好人，他肯定能理解我的难处，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扣我工资的。”

　　前头亮起白色的光，那是树林的尽头，望不尽的树冠终于打开，冰冷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眼前的景色再次开阔起来。

　　吴庸的手搭上栖时的肩头：“看，出来了，所以这回小同学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他不屈不挠，“不然伤心的老师只能去图书馆查了。”

　　“……栖樱樱。”

　　“好的，栖樱樱小同学。”

　　尾音在舌尖绕了三圈，明明是个假名，栖时却觉得吴庸仿佛叫的是自己的名字般，他打了个寒颤，然后见吴庸走到了队伍的最前，他领着众人横穿操场，周围是路过学生们的侧影，朝气蓬勃，青春昂扬。

　　正面迎来一个消瘦的男子，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他低着头，似乎十分拘谨，和充满活力的校园很不搭调，他的手里抱着一堆教材，应该是个老师。

　　“于老师，这是准备上课去？”吴庸主动打起了招呼。

　　“啊……吴校医，嗯。”于林飞速的抬头低头，本着与同事之间基本的交往，应了句，“四班的课。”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走了一段，吴庸停下脚步，他指着前方挂着“三”和“四”的教学楼：“前面就是学生的地盘了，身为老师的我就不过去了。”他轻轻拉过栖时，又把他往前推了推，“赶紧回去吧，可别在不小心‘迷路’了……”